平安庄自己分的红薯,除了不愿意漏粉的欠帐户,其他人家的早已经漏完了。现在男人们所以还离不开厨房,不过是哪家都有几个拐弯亲戚,听到消息找上门来求着帮忙,很多人不好意思拒绝罢了。
这不,夏菊花刚到场院编了一会儿席,夏龙的小儿子满囤就找过来了:“姑,我娘和我二婶在家里等着你呢。”
听说两个兄弟媳妇来了,夏菊花打心眼里高兴:上辈子她和两个兄弟媳妇关系都不错,这辈子重活一回,还是头一次跟两人见面呢。
进家一看,院子里一辆小推车歪着,边上四袋子红薯堆在地上,夏菊花心里就有数了。刚要张嘴招呼人,两个兄弟媳妇许红翠和张凤玲已经自己出来了,口里叫着大姐,眼睛打量着大姑姐的气色。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夏菊花现在的精神状态,跟许红翠两人上次见明显不同:脸还是风吹日晒的黑黄,却能看出带着微微的红光。眼角还是有鱼尾纹,却仿佛舒展开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大姑姐从进了院子,脸上一直带着笑。那笑容怎么说呢,不是客气,更不是为了不让亲人担心强挤出来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她们从来没从大姑姐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见到后不由跟着笑了起来:“姐,我们给你添麻烦来了。”
“这算啥麻烦,你们就算不来,过两天我也要打发志全他们兄弟两个回家给你们漏粉去。”夏菊花一手拉着一个就往正房走。
两个兄弟媳妇对视一眼,她们记得大姑姐以前说话不会这么爽快,也不会做出拉手让人进屋的动作。许红翠和张凤玲都不是多事的人,除了打心里替大姑姐高兴以外,谁也没问大姑姐变化咋这么大。
夏菊花进屋,见炕沿上摆着两个杯子,里头的水还冒着热气,赞许的看了王彩凤一眼,足以让王彩凤满脸放光的说:“娘,我去找找志全?”
“行,你看他在谁家帮忙呢,要是人家忙完了就让他回来。”夏菊花点了点头,对站在地当间的满囤说:“快坐呀,来姑家还客气啥。”
满囤今年十七,已经长成大小伙子模样,因为与夏菊花见的少,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姑,我不累。”
“这么远的道还推着那么些红薯,能不累?”夏菊花嗔怪了他一声,又埋怨许红翠两个:“咋没把孩子们都带来呢,还怕他姑管不起一顿饭?”
许红翠是嫂子,跟夏菊花回话的也是她:“可不是都想来,可是我们生产队还没放假,夏龙他们壮劳力连假都不让请呢。要不是我们两个怕推不动车,连满囤都来不敢给他请假。”
夏菊花太清楚了。这个时候还讲究一大二公,哪怕是没活干,生产队也得组织社员硬找出点儿活干来。平安庄生产队的男人现在虽然天天留在家里漏粉,对外说的却是集体清理余粮。
反正有粮站收余粮的通知在,没人特意找事儿,大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听说夏家庄不好请假,也没往心里去,跟两个兄弟媳妇说起家常来。得知夏家兄弟两个相处的不错,几个孩子也都能下地帮着挣工分,夏菊花心里也替娘家高兴。
刘志全被找回来的时候,见他娘一直都眉开眼笑的,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来:“舅妈,你们能住几天,要不等粉漏完再走得了。”
听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留客,许红翠和张凤玲不约而同的笑出声:“那可不行,要是我们两个都住下,你两舅舅在家就得吃生的。”
“他们自己还能连煮粥都不会?”刘志全理所当然的问出来。许红翠两个都看着他笑,满囤则有些吃惊的问:“大哥你会?”
“咋不会呢?”刘志全还是那么理所当然:“前两天我娘和你嫂子忙的腾不出手来,都是我煮的。虽然有点儿串烟子,可也能吃。”
他这么一说,夏菊花就想起自己前两天吃的带着焦糊味的粥,狠狠瞪了一眼,把说得兴高采烈的刘志全瞪得不吭声了。
“姐,你这日子过得可真舒心。”张凤玲发自内心的替大姑姐高兴。
夏菊花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不算差:“还行,志全两口子现在算不让我操心了,就是志双。”
“娘,你又说我啥坏话呢?”刘志双的声音冷不丁从窗户底下传来,把屋里的人惊了一下,他自己已经进屋了。
见他左手提着一条子肉,右手还拿着个包装纸裹着的小包,夏菊花就知道那麦子怕是被人买走了。不好当着兄弟媳妇问,干脆当成不知道:“你咋这时候就回来了。”
刘志双嬉皮笑脸的跟两个舅妈和表弟打了招呼,才继续笑嘻嘻向夏菊花展示自己手里的肉:“我算着今天舅妈她们要来,买了肉就回来了。”
说的好象他是特意去买肉一样。夏菊花暗地里瞪他一眼,见那肉五花三层的,足有二斤,问:“县里能买着这么好的肉?”上回这小子还是找了王彩霞,才把肉买回来的,他县里能认识什么人。
再说他哪儿来的肉票?
听亲娘提到县里,刘志双就知道自己卖麦子的事儿瞒不住,用眼神求亲娘在舅妈面前给自己留点面子,脸上还是笑嘻嘻:“你儿子是谁,想买块肉还不容易。娘,今天中午咱们给舅妈炖肉吃。”
有外甥这句话,哪怕肉还没吃到嘴,两个舅妈都已经笑的合不拢嘴:“炖啥肉,都是自家人可别客气。过两天我们生产队也该杀猪了,有肉吃。”
刘志双没听见似的,自己把肉拿到厨房,又跑回来,带着点儿炫耀的神情,把纸包打开,问夏菊花:“娘,你看这头巾好不好看?这可是县里供销社才有的,咱们公社没卖的。”
随着刘志双把头巾抖开,一片土黄展现在大家面前,土黄也就算了,上头还有一丝丝金线围成的小方格子。夏菊花记得自己上辈子好象见孙红梅戴过这么一条,美的开春了还不肯摘下来。
可是夏菊花真没觉得好看到哪儿去——从秋天开始地里就是一片土黄色,还没看够吗?还有那金线,农民不应该艰苦朴素吗,头巾上非得用金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