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惠妃连生三个都没保住,及至李瑁落地,圣人便把他抱去宁王府上抚养。就瞧李瑁回宫以后与惠妃疏远的多么厉害,也知道他和宁王夫妇情分是极深的了。
咸宜一直以为,能得托付子嗣,是圣人对宁王特别的信重。可是听李瑁的意思,圣人竟是疑他么?
“从开元四年建宁王府,到开元二十一年建勤政务本楼。足足十七年,我大伯没有出过京,甚至没有走出过王府。圣人三天两头赏赐他酒酪佳肴,端来一盘菜,他就得跪着写一份奏表谢恩,送来一把扇子,他便又要写一份,如此一年要写三五百页纸!写的腰也弯了,腿也打不直了,走路躬着身子,比内侍们还奴才相。这是恩赏吗?这是敲打,是折磨,是□□。真的手足情深,会写奏表?你送我一把琴,送来就搁下了,咱们下次见面再说。”
李瑁眼里裹着泪,向来清俊地有些淡漠的面孔掩饰不住深深的哀伤。
“后来好不容易建了勤政务本楼,站在楼上能直接看见宁王府,圣人终于允他出府,每日往兴庆宫侧门觐见。我大伯才松了口气,以为可以自在点儿。谁知,圣人又想出了新花招。长安人都知道,宁王府通宵达旦宴饮,乐声震天,直冲霄汉,吃酒作乐,比宫里还快活。其实我大伯不喜欢吵闹,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吹笛子,观鸟,看云,发呆。可是圣人一日听不见乐声,便要遣使来问大伯,是不是有怨言?有一年他病了,实在受不住,叫停了歌舞。圣人亲自走来看他,竟然问他,‘大哥可是还想做皇帝?’”
咸宜惶然,迟疑地分辨着李瑁描述的暴戾阴沉的天子是谁?
她是宫中极少数圣人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儿时顽劣调皮,整日爬树□□不休。惠妃跟不上她的步子,是圣人撵在身后陪伴追逐,把汗津津一身灰土的女孩儿抗回寝宫。
圣人的性子,在咸宜看来,明快、大度、宽容而富于魅力,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阿耶。
咸宜勉强反问。
“那,那如果是这样,当初圣人把你托付给宁王,不是凶险的很吗?他不怕宁王对你——”
李瑁嗤地一声,恍惚带了点笑意。
隔着纷乱地雪花看去,那神情是说不出的慨叹,仿佛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