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荣毅堂中被王爷踹倒时,我就在耳房中,”裴良玉看范二僵在原地,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惊惶,轻笑一声,拍了拍手,“可笑先前我还怕王爷出手没个轻重,打伤了你,没想到,却在耳房中听了一场大戏。”
裴良玉冷下声音:“守了三年,我也曾想好好做别,是你们不给我机会,将范文晏在我心里的好,一笔一笔,抹成了污点。”
“你说,他当初为什么要救你呢?你又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像如今这样,站在我面前呢?”
“你问我为何要忘了他另嫁,我也想问一问你,害死了自己的兄长,害我背上克夫之名,守三年望门寡,午夜梦回之时,你心中可也有过半分愧疚?”
“我……”
“我看你是没有的,”裴良玉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范二的话,“王爷曾舍下脸面同我道歉,我本也不想将有些话说得太透太过,至少卿卿是个好妹妹。”
“烦请二公子日后,别再往我跟前晃悠,男女有别,我看着你作呕。”
范二被裴良玉的话说得有些立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远处的小厮赶忙上前扶住他,裴家那两个婆子也赶紧过来,挡在范二等人面前。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红云,我们往别处看看去,才赢了花灯,心情该好些才是。”
裴良玉打头离开,这一回,范二终于没敢再拦。
小厮见范二脸色发白,手也凉的很,忙道:“少爷,您可是病了?咱们回府叫府医看看吧。”
“汾阳王二公子是该好好回去请府医看看,否则误了大军开拔的日子,就不好了。”
范二身侧的小巷转角,齐瑄领着姜斤斤慢悠悠从里头走了出来。
“太、太子?”范二浑身打了个寒颤。
齐瑄并没理他,只继续慢慢往前走,与他擦身而过。
姜斤斤倒是停了停,往远处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两个人脱离人群走了过来。
“汾阳王二公子有些不大好,你们送他一程,免得路上耽搁太久,误了诊治的时辰。”
“太子是为嫂嫂而来?”范二不敢和齐瑄说话,却敢问姜斤斤。
“三姑娘已经归家,范公子于称呼上,还是谨慎些好,”姜斤斤倨傲的看了范二一眼,“至于太子殿下的行踪,又岂是你能窥探的?”
裴良玉心绪不佳,离开之后,也没走得太远,便沿着河边寻了个地方赏灯。
河岸两旁的垂柳,早没了叶子,但冰雪却重新装点了它们的枝条,造了一个冰雪之国。
河岸边,姑娘、公子们三三两两,或结伴,或独来,都怀着期盼,往河中轻轻放入一盏河灯。裴良玉也看见有那年轻的男女,缠缠绵绵的,走在河岸边,一同放了同一盏灯。
齐瑄来时,裴良玉的视线正跟着一盏莲花灯飘飘荡荡,流向远方。
“在赏灯?”
听见齐瑄的声音,裴良玉才回头。那两个婆子,与红云姜斤斤都站在远处,她身边,只有齐瑄一个。
齐瑄这个时候过来,裴良玉垂下眼睑,问:“你早来了?”
“是。”
“原是想请你看灯,不想反倒是我兴致不高,怕是要坏了你的雅兴。”
若是平日,齐瑄早一捧雪往裴良玉身上一扔,等着她还击了。可方才听见了那些话,他也有些不得劲。
许是灯火不够亮,照不到河岸边的他。
齐瑄看着面前裴良玉的脸,垂下眼睑,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我先头就有过两任妻子,院内还有两名妾室,日后,怕也难一辈子后院只有你一个。”
“便是你我有了子嗣,儿子序齿在福瑜之后,女儿亦要以福盈为长。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止不能偏颇,说不定还会多照顾福瑜福盈些。你……”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兴致,有些话问过一次,还会问第二次,”裴良玉整了整心情,“你前一个问题,我的回答也还和从前一样,半点没变。倒是我该问你,若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爱,你又会不会后悔与我成亲?”
“自然不会,”齐瑄想了想,轻笑道,“我娶你,是因为你的家世,可我也不能左右你的心不是?”
裴良玉却没笑,只继续道:“至于后一个问题,原先我是认真想过的。”
“愿闻其详。”
“我不乐意生育,”裴良玉看见了齐瑄骤变的脸色,仍继续说了下去,“生孩子就是道鬼门关,我本就怕得很,你嫡子嫡女都小,我何必同自己过不去?也同你和他们过不去?”
“你,”齐瑄只觉腹中各种情绪驳杂,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口。
“你也不必如此,”裴良玉道,“我知道自己所想有违正统,我其实,也只是自私罢了。”
“不生就不生,”齐瑄赶忙开口,“我也不想再多个继妻。”
齐瑄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好听,便道:“东宫里那么多人能生,又不缺你一个,你安生活着。”
看着齐瑄这模样,裴良玉一愣,突然笑出了声。她想过齐瑄很多反映,却唯独没想过这种。
齐瑄见状,又补了一句:“你可别多想,我只是不想再做鳏夫,你好歹是我从小一道长大的,你若没了,太后娘娘该多伤心?再说,东宫也不缺人。”
裴良玉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白氏你不喜欢,也就剩下柳承徽了。”
齐瑄见裴良玉轻易说了柳承徽出来,突然顺口道:“是,珍儿容色好,又知情识趣,虽是平民出身,却也深得我心。”
齐瑄说完,就紧紧的盯着裴良玉的眼,不肯放过半分情绪。
“原来她叫柳珍儿?倒是个好名字,”裴良玉顺手折了一根带着冰的柳枝,“既是你喜欢的,那等我嫁过去,就把她升做良媛就是,不过良娣不成。”
“你,”齐瑄张了张嘴,突然有些丧气,“日后你才是东宫的女主人,自然是随你。”
裴良玉见齐瑄忽然兴致缺缺,还以为是他觉得良媛之位于柳珍儿太低,便也不说话了。
红云见这边气氛有些变了,与姜斤斤一同过来。
“殿下与姑娘可要放河灯?”
裴良玉兴致缺缺,只说都可。齐瑄见状,便也没说话。
红云两人无法,正不知该说什么,就见两人提着花灯沿着河边慢慢走了。
裴良玉看见齐瑄花灯上的牡丹,问了一句:“这灯不像宫中制式,是你自己赢的?”
见裴良玉注意到花灯,齐瑄缓和了神色:“你从前不是爱簪牡丹?我瞧着这个很像,便赢了这个。”
“那时候年纪小,自然是看什么好看,就喜欢什么,”裴良玉想起幼时,瞥了齐瑄一眼,“那时你不是还说我庸俗?”
“那么小的话,随口一说,你也当真?”
裴良玉轻哼一声:“你是第一个说我簪花俗的,自然印象深刻。”
齐瑄握着花灯的手紧了紧:“其实不丑,你那时生得粉雕玉琢,很是灵秀。只是那时看了本书,爱莲好梅,盛赞兰之清雅,批牡丹之俗,便记住了。”
裴良玉万万没想到,幼时曾那么在意过的事,真相竟如此可笑。却到底是大了,只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便算揭过。
齐瑄早看见了裴良玉手中花灯上绘着的蜡梅,忙问:“你挑蜡梅,可是想起前几日我们去折梅的事?”
“没遇见什么喜欢的,见它眼熟,便选了,”裴良玉挑的时候只觉得喜欢,便忍着对范二的不喜,也要得了,如今被齐瑄问起,却又觉得奇怪,她喜欢的花众多,灯会上的花灯,也不是没有更好看的,怎么偏偏下意识要了这个。
齐瑄听了这话,却是心情大好。打量了一番周围景色:“这是要到月老祠了?”
裴良玉抬头看了看:“你来过?”
“听别人说起过,自己也来游览过,”齐瑄看了裴良玉一眼,“你呢?”
“我也来过。”
裴良玉只说了这么一句,齐瑄也识趣的没再多问。
“要不要进去瞧瞧?”
“你我进去做什么,”裴良玉歪着头问他,“旁人进去求月老赐下姻缘,挂同心牌,你我……”
“你我都要成婚了,有什么不能进的,”齐瑄觑她一眼,“你怕了?”
“不就是进月老祠,我有什么好怕的,”裴良玉从前和范文晏来过,挂过同心牌,拜过月老像,可也没什么好结果,故而便不太信了。
这些事,齐瑄都没做过,此时裴良玉在身边,他便也想进去一试。
上元佳节,也是男男女女相会之日,月老祠进进出出的,都是有心之人。
裴良玉与齐瑄慢慢进门,就看见了一棵挂了许多红绸或是同心牌的连理树。
裴良玉下意识的朝树冠靠内的一个角落看去,却不见她从前与范文晏挂上的木牌。心里也说不清是遗憾,还是轻松。
齐瑄与她并排站着,看着一对对有情人将木牌挂到树上,一时也有些恍然。
“姻缘天定,姻缘天定!”
一个声音自耳畔响起,裴良玉一惊,回身看去,就见齐瑄已挡在了自己身前。
“两位善信不必如此紧张,贫道乃是这月老祠中修士,”那说话的道士后退一步,给裴良玉两人行了一礼,方起身,目光温和的看向两人,“贫道修行多年,还是头回见到二位一般……”
“怎么?”齐瑄面上神色,与裴良玉惯常见的不同,变得冷淡许多,还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那道士见状,面上不免露出几分恭敬:“二位身上,若单看自身红线,俱是驳杂纠缠,难以厘清,可当二位站在一处,旁的红线,都及不上二位顺遂。可谓天赐良缘。”
裴良玉静静听着道士的话,只觉想笑,这当年她与范文晏来时,也是这道士,说了一通佳偶天成的话,怎么如今,她又与别人姻缘天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