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忆凉州春色(公主保重)

天宇开霁 素光同 2790 字 2022-10-01

昭宁二十四年,华瑶年满十七岁,父皇给她封了个官职,名为“凉州监军”。

凉州地处西北,与京城相距千里,远在潼关之外,南邻江水,北接番邦,常被王公贵族称作苦寒之地。

华瑶动身前往凉州的那一日,为她践行的达官显贵寥寥无几,就连她的兄弟姐妹都未曾露面。

她只从太监的口中听见一句好话:“殿下,您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自有苍天保佑,福禄在身。”

华瑶回应道:“我此去凉州,定当谨遵祖训,事必躬亲,不叫父皇失望。”

太监不敢多言,便朝她深深一拜:“公主保重。”

华瑶放下马车的帘子,转头又见自己的侍女神色怔然,不由一笑,调侃道:“舍不得离开皇宫吗?放心,我绝不会苦了你。”

侍女欲言又止:“殿下,凉州……”

华瑶兴致盎然:“我听闻,凉州有四绝,分别是炖羊肉、笋鸡脯、鲜鱼羹、梅花酿。如此想来,凉州是个好地方啊,吃的喝的都不缺,你说是不是?”

侍女秀眉紧锁,低头道:“不是的,宫里的人都说,凉州如今,边境不宁。”

华瑶追问:“还有呢?”

侍女轻抿红唇,泫然欲泣:“他们还说,凉州监军的位置,只能由皇子或公主来坐的,无论谁去了凉州,总要待个三年五载的,若是蛮夷来犯……”

华瑶点了点头,接话道:“若是蛮夷来犯,我作为凉州监军,理当随军出战。可我今年才十七岁,从未上过战场,更没杀过活人。到时候,只怕会被蛮子一刀砍头……不不,我是公主,应该会被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侍女杏眼圆睁,与华瑶对视。

半晌之后,她眼眶红了。

华瑶掏出手绢,为她拭泪:“不过是些宵小之辈的闲言碎语,就当做耳旁风吧。”

马车渐疾,华瑶声调渐低:“更何况,我们去了凉州,他们留在京城,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天色尚早,霞光微露,车队仍在西行。

华瑶撩起车帘,回头向后望,只见宫阙巍峨,楼阁高耸。澄澈的琉璃瓦、明净的白玉阶,均在一片浓光淡影之中,离她越来越远。

这是华瑶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京城。

但她并不害怕。

她把娘亲的一小捧骨灰装进了玉瓶,带在身边,如此一来,她也并非独自远行。

哪怕这一路上尽是千山万水,她有母亲的陪伴,惶恐和胆怯的念头就少了很多。

从京城到凉州的官道长达三千多里,纵伸南北,横贯东西。

华瑶的队伍人强马壮。他们每日至少行进百里,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就走完了大半的路程,抵达了岱江的南岸。

南岸有一座县城,叫做“汤丰县”。

汤丰县的知县仅是一介七品芝麻官,从未与京城的皇子王孙打过交道。他听闻公主的踪迹,就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常服,打算亲自去驿馆迎接公主。

天色将近黄昏,知县带着一群官差穿过闹市街口,附近的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抑扬顿挫、格外洪亮。

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旁边立着一个馄饨铺子,店主弯腰往小灶膛里添柴。铜炉上架着一口热锅,白花花的骨头汤冒着热气,薄皮馄饨在汤水里打滚,泛着油光,馅料若隐若现。

知县和官差们停下脚步,站在了馄饨铺子的正前方。

那店主吓了一跳,连忙摆正衣冠,朝他们作揖:“几位客官……”

知县竟然微微躬身,谦逊回礼。

这位知县年纪尚轻,风姿飘逸,穿一件颜色素淡的长衣,举手投足之间极有书卷气。他就像一个偶然路过的食客,规规矩矩地走到一张竹桌旁。

竹桌的对面,恰好有一位花容月貌的妙龄少女,荆钗布裙难掩天生丽质。

不过,她的腰间配着一把长剑,与她同坐一桌的同伴们有男有女,个个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不好惹。

知县沉默不语,那少女竟然开口问他:“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知县如实相告:“在下姓柳,名平春。”

“柳平春?好名字,”少女念出一句诗,“太平无事春如海,天保歌长乐未休。”

柳平春却只看着她的腰间佩剑。他双眼紧紧盯着剑柄上的龙纹,欲言又止。过了好半晌,他才小声说:“请问……姑娘贵姓?”

姑娘相当坦率:“我姓高阳,名华瑶,在家中排行第四。”

华瑶还说:“你们吃过这里的馄饨吗?味道真好,价钱公道,只卖四文钱一碗。”

华瑶说得轻松,旁人听得心惊。

“高阳”乃是当今皇姓,除了皇族以外的所有人都必须避讳“高阳”二字。再者,皇族下榻驿馆,本地官员应当设宴款待,为其接风洗尘,万万不能让皇子王孙沦落街头,手中只有一碗四文钱的馄饨。

柳平春身边的一名随从膝盖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华瑶一把将他拦住,豪爽道:“壮士免礼,快快请起!我初来汤丰县,人生地不熟,便想四处走访。汤丰县与凉州仅有一江之隔,我又是新上任的凉州监军……”

柳平春附和道:“凉州与汤丰县一衣带水,风俗略同。殿下一路远行,鞍马劳顿,不妨在本县歇息一段时日,赏玩风景,体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