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却说:“你出汗了,伤口很疼吗?不用装得跟没事一样。”
燕雨脸色一变。他低声回答:“确实,痛不堪忍。不幸中的万幸是,你没受伤。”
华瑶仍在给他上药:“确实,我毫发无损。”
燕雨自顾自道:“你若有个好歹,日后追究起来,我不得领罚?皇家侍卫保护不力,至少要挨四十大板,还要在床上躺一个多月,闲得想死。”
华瑶告诫他:“哪怕你挨了板子,活着总比死了强。”
燕雨顺口说:“只要你有一点心疼我,我就不算白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九死一生的诏狱我也敢进。”
华瑶笑道:“倘若你进了诏狱,以身殉职,那真是大公无私,舍身取义。你我之间没有私情,我只会悼念你的公正和仁义。”
燕雨叹气:“你好狠的心。”
“所以你别进诏狱,”华瑶扣紧药瓶,意味深长道,“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号称“太医院圣药”的金疮药清清凉凉,状似白雪,厚厚一层覆盖在燕雨的手臂上。他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忽然一本正经地问:“殿下……今晚又做了噩梦吗?我在房顶上守夜,听见你在梦里哭。”
华瑶只说:“多谢关心,我没事,噩梦而已。”
她走出院门,燕雨紧随其后。
不远处的花园里有人炸出一声响炮,方圆五里皆可听闻,驻扎在其余厢房的侍卫们纷纷赶来。这些侍卫全是大内高手,以一敌二不在话下。
那群强盗见势不妙,掉头撤退。他们放火点燃了西南角的几间厢房。此处住着来自秦州、康州的商队,哀嚎痛哭的人声犹如鼎沸。
火光照亮四方,强盗飞檐走壁,接连离去,手中提着劫来的金银财物,甚至拦腰扛走了商队的女眷。
华瑶当即命令道:“柳平春,你带一队侍卫救人救火。齐风,你带着剩余人马跟我去捉拿贼寇。燕雨,你知道大夫在哪儿,伤员就交给你了。事关重大,切勿拖延,即刻动身!”
柳平春二话不说就冲向了西南厢房,燕雨也找到了大夫,齐风却犹豫不决:“您不必以身涉险。”
华瑶反问:“他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难道我还要龟缩在驿馆里,庆幸自己劫后余生吗?”
齐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殿下。”
华瑶的耐心耗尽。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时不待人,快跟我走!”
齐风握剑的右手收得更紧,这一切又被他的兄长燕雨看在眼里。
三更半夜,火势熄灭,汤丰县的驿馆一片狼藉。
柳平春一介书生,弱不禁风,累得快要昏死过去。他撩起衣袍,席地而坐,路过的燕雨给了他一碗凉水。他对着燕雨千恩万谢,顾不得读书人的仪态,捧碗大口喝水。
燕雨问他:“你有没有瞧见公主的侍女?”
柳平春端着瓷碗,仰头看他:“哪位侍女?”
燕雨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昨夜和你说过话的那个,罗绮,还记得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你眼珠子都快黏到她身上了。”
柳平春擦了擦嘴,才说:“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燕雨单膝跪地,继续嘲弄他:“罗绮走到你旁边,你还吸了好几口气,没闻过女人的脂粉香吗?”
柳平春被水呛到,使劲咳嗽:“你……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大梁律》第一卷第十四条,为官者,公生明,廉生威……”
燕雨嗤笑道:“行了行了,别背了,整天把《大梁律》挂在嘴边,能当饭吃还是怎样?”
柳平春放下水碗,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甩过袖袍,正欲开口,燕雨又说:“柳大人,我晓得你是知县,读书多,了不起,别跟我文绉绉地闲扯,我听不惯,就问你一句,见到罗绮了吗?”
倘若单看外貌,燕雨和齐风这对同胞兄弟,活脱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看品行,齐风只是待人冷淡了些,远比燕雨知礼守礼。
不久之前,在驿馆的花园里,柳平春受过齐风的救命之恩。
柳平春出于好心,提点燕雨:“在下没见到罗绮姑娘。此外,燕大人,你是公主的近身侍卫,理当谨言慎行,克己复礼,以作侍卫之表率。”
燕雨却说:“我在京城那几年,天天夹着尾巴做人。这都出来了,还得跟你打官腔?早晚要累死。”
他没和柳平春打招呼,直接转身离去。他先前也在火场里救了人,左臂伤口再度崩裂,血水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黎明时分,霞云破晓,天光大亮,城门大开。
华瑶和齐风带着一群侍卫回城了。他们不仅活捉了七八个贼寇,拯救了商队的女眷,还带来了巡检司的两名巡检大人。
巡检司的职务包括镇压叛乱、缉捕盗贼。因为汤丰县多年来太平无事,巡检司的官员极少在此处露面。今日他们突然驾到,柳平春连衣裳都没赶得及换,灰头土脸地前来拜见。
柳平春行了个大礼,方才说道:“昨夜亥时二刻,三虎寨的贼寇突袭本县,强抢民女,掠夺财物,杀人放火,下官已经差人去州府送信……”
两名巡检同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殿下与我们细说过了。”
华瑶接话道:“我从巡检的口中得知,前几个月,三虎寨的贼寇们偷偷渡江,并在沿江一带设立据点。其中一个据点,距离汤丰县很近。”
柳平春的形色甚是仓皇:“下官从未听闻此事。”
华瑶从容不迫道:“州府、巡检司都是近两日才收到消息,只因三虎寨的贼寇们,常常伪装成商队。”
柳平春茅塞顿开:“昨夜,他们之所以能在驿馆闹事,也是因为,他们扮作了外地商队……”
“正是如此,”华瑶扫视四周,“商队入住驿馆,必须有勘合、有令牌。你们说,这事怪不怪?强盗窝子出来的一群人,竟然能拿到官府敕造的东西。”
四下一片寂然,华瑶接着推断:“倘若三虎寨的贼人们劫持了水路,便如同东南沿海的海寇之患,此消彼长,极难根治,百姓更无安宁之日。”
她叹了口气,才说:“康州、岱州、秦州乃是我国粮仓重地,每月光靠水路运输的粮食,便有不下三十万石。就连番邦异族都知道,我国凉州、沧州边防前线的粮草,倚仗于水路支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倘若水路运输不通,凉州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