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春如实说:“正是如此,下官……”
华瑶打断他的话:“你们看画中之景,江畔山峰群聚,林木蓊郁。”
齐风自言自语般重复道:“山峰群聚,林木蓊郁。”
华瑶讲起了大白话:“到处都是山和树,乱七八糟的,太方便强盗藏在里面了。我方才说的,顾虑良多,正是此意。”
齐风上前一步:“请您细说。”
华瑶便细说道:“巡检司的官员告诉我,他们只知道贼窝的大概位置,至于确切地点,尚不能盖棺定论。三虎寨筹谋已久,贼窝所在的地方,大多山势险峻,树木茂密,出入隐蔽,易守难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犯了难。
华瑶又问:“地牢里关押的那几个贼寇……你们谁有把握,可以招降他们?要是能招降,我们排查贼窝也更容易些。”
两名巡检面面相觑,齐风欲言又止,唯独柳平春毛遂自荐:“下官愿意一试!”
“太好了!不愧是你,柳知县!”华瑶对他赞赏有加,“你准备怎么招降?”
柳平春点头一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经论道,予以教化。下官会为他们讲解《大梁律》、《礼记》、《臣轨》、《货币国策论》……”
华瑶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你认真的?”
“倘若我是贼寇,”齐风冷冷地插话道,“宁死也不听这些。”
柳平春讪讪道:“下官……别无他法。”
华瑶默默地叹了口气。劝降这个活儿,她自己也做不来。她自幼生长于皇城,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草寇流民,并不晓得如何说服他们。此外,那些贼寇专挑平民百姓下手,杀人放火,淫奸辱掠,无恶不作,华瑶对此深恶痛绝,更难与他们打交道。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间议事厅里共有五个人,却连诸葛亮的影子都凑不出来。
华瑶忍不住问:“当真没有别的办法?”
巡检反问:“监狱里关着八个贼寇,若要他们交待实情,何不逐一严刑拷打?”
华瑶轻拍了一下桌面:“我抓他们的时候,下手挺狠的,有好几个都受了伤,你再对他们严刑拷打,他们肯定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习武之人原本就更耐痛些,就算你把人弄得半死不活,他们也不一定会说实话。”
巡检仍不死心:“将他们八人分开,挨个审问!哪个人前言不搭后语,就剪断他一根手指!十指连心,血溅当场!不怕他不招!”
华瑶质疑道:“那他们不会一心求死吗?只要能死得痛快,什么假话都编得出来。”
那巡检无言以对。
华瑶又问:“对付亡命之徒,以利相诱,以死相逼,哪一种手段更有效?”
柳平春提议道:“威逼利诱,二者兼施。《罗织经》有言,‘言以诛人,刑之极也’,下官以为……”
那巡检听见柳平春提及《罗织经》,便说:“《罗织经》一书,通篇陈述构陷之道,‘罗织’一词,意为‘编造罪名,构陷无辜者’,此书在前朝一度被列为禁书,到了本朝,才稍微放开些。柳大人不愧是读书人,涉猎真广啊。”
华瑶摆摆手:“前朝已灭,本朝开明,柳大人但说无妨。”
柳平春支支吾吾,没了下文。
华瑶一巴掌拍响桌面:“言以诛人,刑之极也,最厉害的刑罚就是用言语杀人。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讲不出话,那你们能不能给我举荐几个能言善辩、见多识广的贤才?”
厚重的桌面隐现裂纹,华瑶的手指就搭在那一条裂缝上。她十指修长,指尖轻轻一点,如有四两拨千斤之势,将一副无形无状的重担推到了柳平春的心上。
柳平春细细想了一会儿,打定什么主意似的,悄声道:“殿下。”
华瑶回应道:“嗯?”
柳平春这才向她透露:“下官的师姐……年芳二十七岁,博览群书,能言善辩。她外出多年,云游四海,足迹遍布十四州,勉强称得上见多识广。”
“她叫什么名字?”华瑶双眼炯炯有光。
柳平春如实道:“杜兰泽。”
华瑶便说:“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正是此意,”柳平春声称,“人如其名,气度如兰……但她仍是一介布衣,没有功名在身。”
柳平春原以为华瑶还要再盘问两句,怎料华瑶直说:“杜兰泽人在哪里,带她来见我……啊,不,我有求于她,我应该去见她。”
杜兰泽在外游历多年,近日才返回汤丰县。她住在县城郊外的乡野之间,那里阡陌交通,鸡犬成群,还有饭稻羹鱼之乐,并非高人隐士的常见去处,倒是方便了柳平春给她送信。
柳平春中午派人送出信,到了傍晚,杜兰泽竟然就坐马车来了县衙。
彼时天色正暗,恰有斜风细雨,霏霏雨丝落在一把油纸伞上,伞盖泛起半面水光。撑伞的姑娘慢慢走下马车,水珠四处抛洒,沾湿了她的青色裙摆,衣裙的色泽犹如深浅不一的翠竹,而她揽袖抚裙的仪态又极美极标致,说是兰姿竹韵也不为过。
华瑶念出她的名字:“杜兰泽……小姐?”
灯火朦胧如雾影,杜兰泽站在水雾之中,恭恭敬敬地回答:“草民见过殿下。”她正要屈膝行礼,华瑶就跑到了她的身边。
杜兰泽依然举着伞,伞柄倾斜,大半的伞盖笼罩华瑶的头顶,为华瑶遮风挡雨。
华瑶终于见到了杜兰泽的全貌,她的一颗心都被杜兰泽的双眼摄住了,只觉得杜兰泽以秋水为神,以兰麝为骨。
美中不足的是,杜兰泽弱质芊芊,毫无武功根基,似乎一阵疾风就能把她吹倒。
这可如何是好?
华瑶已经暗生怜香惜玉之心,声音也更柔和:“杜小姐真是……钟灵毓秀,秀姿天成,令人忘俗。”
杜兰泽只是轻笑:“多谢殿下抬爱。”
“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华瑶距离杜兰泽极近。她们二人的手臂相贴,裙摆相叠,衣袂蹁跹,在同一把油纸伞下,并肩穿行于濛濛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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