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沃雪师从祖父,学医多年,她救治过成千上万的病人,包括贱民,也包括权贵。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在汤沃雪的眼中,患者并无贵贱尊卑之分。她对青壮年的耐心有限,对老弱妇孺总是更温柔些。
她敬佩杜兰泽的渊深才学,也怜惜杜兰泽的柔弱身躯。在岱州时,她眼见杜兰泽挑灯伏案,为了岱州的安定而煞费苦心。
杜兰泽不该被贱籍束缚。她应当在世间大展宏图。倘若贱籍是一道枷锁,她需要一个人帮她释去桎梏。
既然杜兰泽不畏不惧,那汤沃雪也不再顾忌。汤沃雪道:“天热的时节,体弱之人负伤,伤处常见化脓红肿。近日天冷,雪下得大,此时割肉剜疤,你能少些苦头。”
杜兰泽终究跪了下去:“汤大夫恩同再造,我感激不尽。”
汤沃雪跟着下跪,与她面对面地说:“哎,你执意要跪,我也跪吧。我曾对殿下说过,你思虑太重,倦怠神疲,脉象乍隐乍现……”
“汤大夫,”杜兰泽朝她一拜,“请您暂时替我隐瞒,莫让殿下知晓,我要割肉剜疤的事。”
汤沃雪迟疑道:“这、这不太好。”
杜兰泽却说:“羯人羌人的四十万铁骑日夜窥伺边境,凉州将士仅有二十余万,岱州、秦州的兵丁怠惰丧志,不堪重任。兴许到了明年春夏之际,羯人便会入侵。而今,殿下忙于公务,我只怕做了她的拖累。我将修书一封,求您转呈殿下。等到成事之后,我定会向她请罪。”
她直视汤沃雪的双眼,毫无一丝畏避退缩,仿佛早已置身事外。尘世中的悲恨、苦难、病痛、生死都无法摧折她的锐意。她的外形是一株娇兰弱柳,内里却有一具铜皮铁骨。
汤沃雪肃然道:“七天后,你乘马车来我的医馆。”
“不可,”杜兰泽细细说道,“眼下我住在将军府。将军府的进出往来,一宗一宗地登记在册。再则,延丘是凉州的府衙,闹市街头遍地耳目,倘若我乘坐马车,专程去您的医馆,恐怕会留下形迹。”
汤沃雪紧蹙一双柳眉:“那怎么办啊?我直接来将军府,切你的肉啊?”
她随口一说,杜兰泽却应声道:“承蒙您不弃,请再受我一拜。”
杜兰泽的袖摆尽展,衣袂飘忽,拜礼标致而庄重。
汤沃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你对自己真够狠心。”
杜兰泽报以微笑:“七日后,我在将军府上等您。”
“哎!”汤沃雪又问,“我突然记起,七日后,公主不是要搬去公馆吗?”
杜兰泽摇了摇头:“公馆年久失修,起码要再等上一两个月。”
汤沃雪打了个响指:“他们都说你料事如神!行吧,我也听你的。”
拜别杜兰泽之后,汤沃雪匆匆赶回医馆收拾药材。
七天后的清晨,汤沃雪抵达杜兰泽的住处。她在杜兰泽的房里待了四个多时辰,直到天黑也未曾离去。她亲自操刀,细致验伤,小心翼翼地缝合创口。杜兰泽几次昏过去,后来又慢慢转醒。
冬风凛冽,寒气侵人,满屋一片浓郁血味。待到汤沃雪料理完毕,天已经完全黑了。
汤沃雪四个多时辰滴水未进,这会儿算是精疲力竭,仍然不能歇口气。她正准备去熬药,门外的仆从通报齐风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