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无处相偕老(“阿雪是我爱妻,会与我白...)

天宇开霁 素光同 2405 字 2022-10-01

每当戚归禾弯腰扫地,汤沃雪都会拿眼去偷瞟他。可他是个呆子,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汤沃雪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戚归禾忍着不说,汤沃雪更不会对他袒露心迹。他领兵去驻守月门关的那几年,竟然给她传了许多封信,信上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他的鹰昨日吃了什么,他的马今日跑了多久……她一边恼恨他不解风情,一边又把信读得津津有味。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好不容易等到他承认他的心意,他这辈子的路就走完了,为什么那么快呢?他才二十四岁,保家卫国,忠君爱民……

汤沃雪肝肠寸断,还要强颜欢笑:“我想起来啦,你做过饭给我吃,在医馆的那阵子。你对医馆的小孩子都很和善,喜欢小孩吗?等咱们回家,生个女儿吧。”

戚归禾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细想汤沃雪的种种异常。他满怀温情,羞赧地笑了笑。

他瞧见了窗外的桃花,明媚俏丽的春景。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薄红:“好,听你的。女儿像你,最好。我教女儿练武,她不会习武,不要紧,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汤沃雪道:“等她长大,我和你也老了。”

戚归禾道:“阿雪是我爱妻,会与我白头偕老。”

汤沃雪渐渐地挨近他:“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要拖到今年才说?”

戚归禾在她的颊上亲了亲:“原先我去你的医馆,怕你看不上我……后来去了月门关戍边,怕我有个好歹,害你伤心……前日我重伤,自以为挺不过来,只觉对不起你……”

他轻轻叹道:“如今,大病初愈,好似做了一场梦。”

汤沃雪又替他把了一次脉,再用银针封紧几处大穴,好让他全然不知痛苦。他越发地身心舒畅,肩头却湿了一块,他侧目,只见汤沃雪泪如雨下。

他一下子慌了:“阿雪,为甚么哭?”

“我太高兴了,”汤沃雪仰着头,边擦眼泪边说,“太高兴了。你那天伤得那么重啊,多吓人,我都被你吓坏了。现下,你大好了,我心头刚松了一口气。你这浑人,又跟我说了那么些肉麻话,我哪里能忍得住?只想哭上一哭,把近日来的担忧全都哭走。”

她笑中带泪:“怎么啦,吓到你啦?堂堂一个大将军,怕我的眼泪?”

戚归禾揩拭她的眼泪:“是啊,最怕了。”

为了哄好汤沃雪,戚归禾缓缓地坐直身体,使出全力,推开床边一扇窗户,桃树的翠绿细枝越过窗栏,落在了他的指间。他轻轻地摘下一支俏丽桃花,把花朵放在了汤沃雪的手中。

不久之前,凉州上元节的那一夜,戚归禾亲手做了一盏莲灯,恰如今日一般,诚心诚意地将莲灯交给她。

其实他还为她做过不少东西。医馆的几座木头柜子都是他修好的。他长了一双巧手,也帮过很多人。

汤沃雪心道,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她察觉到他的疲惫,扶着他重新躺下,又问他:“除了凉州,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明天我有空,正好,我去找弟妹看看地图。”

戚归禾头晕目眩,眼皮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多想睁开双眼,多看看汤沃雪。但他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昏昏沉沉地说:“我在凉州待了二十多年,没出去过……”

汤沃雪再度仰起头,因她心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泪水如山崩地裂般涌出,面目都扭曲起来,可她还把一句话说得很温和:“咱们去京城吧,京城的灯市,天下第一,你会喜欢的。”

戚归禾道:“好啊,我再给你做一盏莲花灯。”

汤沃雪边哭变笑:“嗯,好啊……我,我……”她哽咽地几欲干呕:“我最、最爱重你……送、送我的那一盏……莲花灯……你……你说要、要和我共度余生……那天,我高兴的、高兴的睡不着觉。”

戚归禾听不清她的声音。那音调忽远忽近,断断续续,像是一阵风从空无中吹来,复又吹向空无之处,而他的身骨也轻了许多。

他全身都在剧烈作痛,一霎时又好像一点也不痛了。他便说:“阿雪,我……有些累了,睡一会儿,阿雪也休息吧……明早,我就醒了。等我醒了……我们……”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

汤沃雪伏到他的肩头,誓要送完他这一程:“你若累了,就睡吧。你只是困了,睡一觉就好了。等你睡醒,我们就回家,回到将军府上,日子会好起来。”

他的回应若有似无:“好……”

汤沃雪亲吻他的额头:“夫君,走好。”

待到他的气息消逝得一干二净,心跳也完全终止,汤沃雪再也坚持不住,伏地大哭。她哭得头痛欲裂,便像个疯子一般滚地不起,只觉摧心剖肝的苦楚也不过如此。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世事反复无常。失而复得最欣喜,得而复失,最通彻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