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疑犯个个不怕死。杜兰泽使了一些诈计,终于从他们口中挖出隐情。
原来,他们都是潜伏在雍城的奸细,对朝廷忠心耿耿。在他们看来,自从羯国发动大军的那一刻起,凉州与羯国就不能再相互制衡。两军交锋,必有胜败。
凉州军营成立的这几十年来,声威渐渐壮大,常备二十多万精锐骑兵。
镇国将军每年都会选拔精兵强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凉州兵将愈发骁勇,军纪也愈发严明,从不生事扰民,深受凉州百姓的爱戴。
凉州北境不少城镇都有“将军祠”,供奉着戚家历代将军,以及战死沙场的士兵。祠堂的香火通明,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竟比玉皇大帝庙还要繁盛热闹。
长此以往,即便镇国将军无意谋反,他的属下们会不会拥立他做异姓王,凉州的百姓们会不会把凉州当做戚家的领地,而非高阳家的疆域?
自古以来,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二字,最忌讳“君弱臣强,尾大不掉”。
北宋名相赵普有云:“战斗不息,国家不安,节镇太重,君弱臣强。今唯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
北宋早已灭国,赵普的治国之策,却也不能尽信,但他一语道破了帝王对兵权旁落的忧虑。
凉州军营的形势尤其复杂。凉州的兵将只听从镇国将军的调遣,只效劳于将军钦点的统率。又因为羯国、羌国虎视眈眈,朝廷不能把凉州的士卒调往外地,也就无法收服凉州的精兵。
不出意外的话,戚归禾必定是下一任的镇国将军,也会继承他父亲的爵位。
他年纪轻轻,在军中声望极高。
他吃苦耐劳,礼贤下士,驻守月门关的四年里,竟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亲如兄弟。他的仁德之名远胜高阳家的公主与皇子。
因此,朝廷留不得他。
华瑶听完奏报,茫然半晌,才问:“所以呢,究竟是谁主使的奸细陷害戚归禾?朝廷再怎么发话,也要有人动手才行。”
杜兰泽轻声道:“奸细们奉命行事,也不知谁是主使。我猜,应是二皇子殿下。”
华瑶道:“何出此言?”
杜兰泽还没回答,华瑶又说:“兰泽,你不用尊称他为二皇子殿下,就叫他,王八蛋,怎么样?我差点死在战场上,他这个狗日的,连一点援兵都没派过来。”
华瑶驻守雍城的这些天,常与军营里的兵将们来往,自然而然地学会了许多脏话。现如今,她已能灵活运用这些脏话,妥帖地抒发她的愤怒。
而杜兰泽这辈子都没有骂过脏话。
但她对华瑶向来忠心,不会拒绝华瑶的要求。
她轻抿红唇,接着说:“王……八蛋带来了三千骑兵和十车粮草。我派人去明查暗访,方才得知,早在上个月初,车夫们已经准备好了粮草。”
“上个月初?”华瑶怒火中烧,“好啊,王八蛋果然居心叵测。”
杜兰泽缓声说:“我怀疑,倘若您炸不了大坝,他就会差使三千骑兵动手,故而羯人定会大败,雍城定会大捷。”
理顺了前因后果,华瑶的怒火未消。
从头到尾,高阳晋明都没把皇妹的安危放在心上。他盼着雍城之战的双方两败俱伤,也盼着戚归禾、华瑶、谢云潇全部死光。
他入住雍城已有三日。
这三日以来,他旁敲侧击,诱使华瑶交出兵权。
雍城是凉州东境的要塞,交出雍城的兵权,就等于交出了凉州东境。
华瑶宁死也不会遂了晋明的心愿。她是凉州监军,也是雍城之战的将领,她拼死打下的城池,凭什么白白地送给高阳晋明?
更何况,晋明已有一块封地,而华瑶什么都没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晋明还要来抢她的东西,委实让她怒不可遏。
华瑶暗地里召集了雍城的将领和官商,私下收购了雍城的钱庄和武馆,打着武馆的名号,广泛收徒,培植党羽,四处安插眼线,直把雍城牢牢地抓在手里,方才正式公布了戚归禾的死讯。
她派出一队人马,把戚归禾的冰棺运回他的老家延丘。
队伍启程当日,满城缟素,哀乐不绝,谢云潇却不能送戚归禾回家。
此前,谢云潇收到了父亲的命令。父亲并未提及大哥的死,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悲痛,只让谢云潇留守雍城。
谢云潇身为军中副尉,不可违抗主将。
于是,谢云潇登上雍城的城楼,远望那一条从雍城通往延丘的长路。
马蹄杂沓,卷起漫漫黄沙,沙尘滚滚之中,送葬的队伍越来越远,邻近天外,消失不见,恰似那一夜他所做的梦。他仿佛又与戚归禾告别了一次,就像小时候他目送兄长远去月门关,此去不复返,兄弟情犹在,人生悲喜,众生相续,终有再见时。
时值初春,冰雪消融,雅木湖上遍布渔船。
雅木湖虽然位于凉州、沧州的交界之处,却被划归到了凉州,此地自古以来便是凉州人的居所。
渔民们在雅木湖里捕鱼,拉到市集上贩卖,收获颇丰。雅木湖畔六十里外还有几座盐矿,盛产精盐。
雅木湖每年上缴的渔税、盐税都是一笔巨财,支撑了凉州的军费。
各地的渔船、商船要在雅木湖上航行,必须先取得凉州官府的允准。每逢开春之际,凉州官府都会在雍城给每一艘渔船、商船排号,发放勘合,查验他们去年的税银。
春日初至,雍城内商队云集,多半来自凉州、秦州、沧州等地。
富商的消息很是灵通。他们进了雍城以后,纷纷向华瑶递交拜帖,恳求华瑶觐见他们。
华瑶收到拜帖,几番挑拣,只答应了三四个富商的请求。
某天早晨,其中一位商人带着随从前来拜见华瑶。
华瑶安排他们暂居厢房。怎料,那商人竟然给华瑶传话,说是他们挑选了一对俊俏的美少年,特来侍奉公主,定当竭心竭力——春寒料峭,大冷的天,美少年身穿单薄纱衣,毕恭毕敬地跪在厢房之内,只等公主怜惜。
华瑶严词拒绝。
她快满十八岁了。
在她这个年纪,她哥哥姐姐的后院早已美人如云,遍布莺莺燕燕,而她洁身自好,至今只碰过一个谢云潇。
她不明白风流韵事有什么好,对此毫无兴趣,更不耐烦富商给她送美人,再美也美不过谢云潇,她收来干什么,养在家里还得供他们吃白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