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全境的兵将都效忠于镇国将军。谢云潇不仅是镇国将军的儿子,也是与士兵们一同冲锋陷阵的头领。他治军有方,满门忠烈,武功出神入化,品行正直廉洁。朝廷尚未嘉奖他的英勇。但在士兵的心目中,他是当之无愧的有功之臣。
清冷的晨风之中,大梁的军旗在空中飘动,谢云潇骑马慢行,路过一队精锐骑兵。那些骑兵纷纷低头致意,向他行礼。他从中挑选了一批人,加入他的亲兵队,被他选中的骑兵们似有荣光加身,万分荣幸,喜而又喜,全部毫无迟疑地跟在他的背后。
朝阳从东方升起,灿灿金光洒落在校场上,也照耀在谢云潇的身上。
他率领骑兵奔驰于广阔的校场,整齐有序地排布军阵。马蹄声急如骤雨,又如轰雷似的响起来。
谢云潇扬鞭一道令下,便有一万多人齐声应和、振臂高呼。士兵们甘愿追随他出生入死,毫无胆怯畏缩之意,众人壮怀激勇,万丈豪气直冲霄汉。
雍城校场的东南角有一座以青石铸成的楼阁,壮丽巍峨,共有七层。此时此刻,当朝二皇子高阳晋明正坐在第七层楼之内,从窗户往下望去,他能将整个校场收入眼中。
他看见谢云潇的身影潇洒挺拔,凉州的士兵们誓死效忠。校场四周的围墙隔绝了市井的烟火气息,刀剑的寒光重重无尽。他长久地凝视谢云潇,指尖扣着金镶玉的酒杯,极轻地敲打了两声。
他在秦州有封地,也有守军。
但他并未见过超脱生死的效命,也未曾见过一呼万应的狂热。
他的近臣弯下腰来,恭而有礼地说:“殿下,微臣深受殿下隆恩,唯当鞠躬尽瘁,现有一计,愿为殿下所用。”
晋明一言不发。他微微侧目,他的侍妾便跪坐在长椅上,小心谨慎地为他斟酒。这酒名为“芳樽花酎”,千金难求,只有皇族享用得起。
晋明刚饮了一口酒,他的近臣已经伏跪在地。
这位近臣,名叫岳扶疏,正值三十岁出头。当此壮年,风华正茂,他的两鬓却生了几缕白发,间杂在乌黑的发丝里,格外醒目。
晋明忽然说:“十日前,我问过你,如何夺取雍城的兵权。”
青石地砖冰凉刺骨,冷风破窗而入,岳扶疏四肢发凉,几近麻木,仍然跪得端端正正。他没有抬头,只平视着眼前的石桌,不紧不慢道:“这十日来,微臣十分忧急,直至昨夜四更天,臣等仍在商议办法……”
晋明道:“你且说来。”
岳扶疏道:“公主在雍城内极有声望。公主的名字里,有个‘瑶’字。恰巧雍城特产一种玉石,名为瑶玉,百姓感怀公主的恩德,争相购买瑶玉,使其售卖一空。此外,雍城的富绅正在筹建‘公主祠’……”
晋明的靴底踩上了岳扶疏的手指:“还有几句要说,你这叫废话。”
岳扶疏面色不变:“殿下龙质凤姿,天生贵人,今日皇子,来日天子。您尊贵无比,实乃贱民之女远不能及。雍城的军民,大多为那贱民之女所蒙蔽。如今之计,唯有先杀军,再杀民。”
晋明轻扣酒杯,似在斟酌。他细品那四个字:“贱民之女。”刚一念完,他就笑了。
岳扶疏的脊背再次弯屈,以示恭谦。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了晋明的侍妾——这位侍妾也才刚满十八岁,花朵一般的年纪,袅袅婷婷,娇艳欲滴。她曾经受过岳扶疏的恩情,知道岳扶疏体弱过劳,怜惜他一直跪在地上,便也想帮他一把。
侍妾斜瞟杏眼,偷瞧了晋明,只见他神色无虞,才说:“妾身听闻,四公主的生母……是教坊司的舞姬。教坊司的舞姬是妓子,也是贱民。”
晋明道:“阿茵。”
侍妾名为“锦茵”,晋明对她的爱称是“阿茵”。
锦茵忙道:“妾身……”
她还没说完,晋明又道:“阿茵与妓子相比,浑无差别,以色见幸,以色相媚,真与妓子一模一样。阿茵得了我几日的宠,便在恃宠而骄,少了规矩礼数。”
锦茵心神慌乱,连忙跪倒,磕头赔罪,雪白的额头磕得一片通红。
晋明仍未原谅她:“主子议事,容不得下人乱言是非,阿茵在外头说错一句话,打的就是你主子我的脸面。”
岳扶疏的呼吸急促几分。
晋明记起岳扶疏前不久染了风寒,受不得凉,他便嘱咐太监为岳扶疏披上夹袄,又让侍卫拉着锦茵出门打二十大板,肃清内外的规矩。
高楼上的寒风迎来送往,太监扶着岳扶疏坐到了长椅上。
岳扶疏咳嗽一声,才道:“殿下的夺权之计,在于杀军杀民。所谓杀军,杀的是公主的军威,所谓杀民,杀的是公主的民望。”
晋明道:“你且细说。”
岳扶疏一鼓作气道:“其一,戚归禾死后,留下了一只猎鹰。猎鹰跟随他多年,兵将们全都识得。殿下大可杀了猎鹰,并在城中散布消息——戚归禾是被公主所害。其二,微臣会差人在雍城的井道、河道投毒……”
晋明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毒药?”
岳扶疏道:“腹泻草药,使人肚痛腹泻,浑身乏力,十来天后转好。”
晋明自斟自饮一杯酒:“雍城闹了疫病,正有两个好处,第一,水路、商路封断,便于我的人马在城中行事。第二……”
他带着酒气,唇边掠过一丝浅笑:“雍城之所以有疫病,正是因为华瑶炸毁大坝,放了洪水,诱发恶疾,以至于遍地灾民,满山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