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夜,高大宽敞的宫殿之内,梁柱上悬挂着红彩丝鸾,地板上摆饰着红纱宫灯,朴月梭穿着一件白底红纹的锦袍,倒像是另一位新郎官。
朴月梭风姿俊逸,博学多才,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乃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公子”。
他比华瑶年长四岁,算是华瑶青梅竹马的玩伴。
多年前,华瑶岁数尚小,淑妃便开始为华瑶的将来做打算,要为华瑶甄选一位十全十美的驸马。
淑妃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侄子身上。她经常宣召侄子进宫,命令侄子担任公主的伴读。
华瑶和朴月梭岁数相仿,兴趣相投。他们一起抚琴下棋、吟诗作画、煮茶调香,整日形影不离。
华瑶为了让淑妃高兴,也曾对朴月梭讲过“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进门”之类的话。
那一年,华瑶十二岁,朴月梭十六岁。
华瑶没皮没脸,朴月梭已知羞耻。
朴月梭和华瑶互换了信物。他送了她一枚玉佩,她还给他一支玉钗。
现如今,朴月梭正当二十二岁,尚未成家,身边也无奴婢伺候,仅有几个跟了他许多年的小厮。他等到了华瑶成年,也等到了她的婚讯。
他从袖中取出那一支发钗,又说:“此处人多口杂,殿下请与我来。”
礼官颂唱,鼓乐停歇,筵席已散,华瑶盯着朴月梭,忽然又有了新的顾虑。
虽然她和谢云潇成亲了,但是,皇族并不希望她和谢云潇过于恩爱。她首先是父皇的一枚棋子,其次是高阳家的公主,最后才能有自己的私事。
朴月梭是送上门来的契机。
华瑶可以趁势坐实这桩奸情,好让父皇知道,她无意与谢家结党营私,更不可能对谢云潇一往情深。她见色忘义,难成大器。
思及此,华瑶道:“我们去潭边假山吧。”
她为了走个过场,步履极快,朴月梭与她一路无话。
夏夜万籁俱寂,清潭深约丈许,波光粼粼。华瑶静立在假山之侧,看也不看朴月梭,自顾自地说:“表哥,自从我们上次见面……”
她记不清他们多久没见,随便说道:“此去经年,难慰相思。”
她听见朴月梭清浅的笑声在夜色中荡开:“表妹,我与你自幼相识,清楚你的性子。你实在无心于我,作甚要讲这些酸话?相思之苦,你不尝也罢。”
他坐在潭边的一块石头上:“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谢公子门第高贵,兼有文韬武略……”
“哎,”华瑶打断他的话,“你又何苦,讲这些酸话?”
他握着那支发钗:“因为我尝过了相思之苦,表妹。”
他背对着她,似在赏月:“你今天很美。”
华瑶客气道:“多谢夸赞,你也挺美的。”
“春宵一刻值千金,请您先回去吧,”朴月梭把发钗收入袖中,“诸多叨扰,不求不忮,惟愿殿下海涵。”
华瑶挥了挥手,他拉住了她的衣袖。
朴月梭与华瑶共处的那段日子里,淑妃圣宠不衰,朴家蒸蒸日上,华瑶活泼率真又可近可爱,朴月梭颇受内阁次辅的器重。
然而造化弄人,淑妃已死,朴家衰败,内阁次辅一手兴起了昭宁十九年的朴家文字狱一案。朴月梭的诸多幻梦,逐一破灭,直至今夜,华瑶与谢云潇喜结良缘,朴月梭还想再讲几句话,又怕耽搁了华瑶的佳期良辰。
朴月梭自嘲道:“过去休思,未来莫想,见前一念俱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