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而深密的树林里,谢云潇悄无声息地走在最前方。他的轻功当世无双,脚力也远胜随行的一众侍卫,转瞬之间就踏过了怪石嶙峋的山岩,站到一座陡峭的危崖之上。风中摇颤的凉荫遮挡了他的身形,他默然眺望着远方的峰顶,遥见那一处人烟稠密、香火鼎盛,男女老少约有二三百,极尽虔诚地跪在寺庙内祷拜。
年逾古稀的老禅师在蒲团上结跏趺坐,显出安详的神态。不多时,众人齐口诵经,老禅师敲动木鱼,金钟法鼓“咚咚”地响了起来,那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燕雨的耳朵里,燕雨便问:“这一大群人叨叨的念什么经呢?我瞧他们都没武功,上山得多累,三更天就起床了吧,大晚上的不睡觉,非得爬山上来唧唧哝哝的。”
谢云潇的侍卫随了主子,一个个都高贵冷傲的很,无人理睬燕雨,唯独凌泉开口道:“虞州和京城、秦州离得近,疫疠害死了数万人,那一位禅师道行不浅,许是在诵忏超度亡魂。”
“没必要吧,”燕雨嘀咕道,“人一死了,就算一了百了,生前没个好命,死后哪里做得成好鬼。”
凌泉攥紧袖摆,拳峰处骨节突兀,说话依然和气:“你亲人都还在世吧。”
燕雨压低嗓音道:“我亲爹亲娘啊,死了十多年了。旱年闹了大灾,爹娘饿死了,我和我弟弟亲手把爹娘埋了。”
他言辞间无悲无喜:“后来我发了高烧,烧了许多天,头脑犯浑,记不清爹娘的事,但我弟弟还记着。”
凌泉沉吟片刻,没来由地冒出一句:“公主一定待你很好。”
“是还不错,”燕雨爽快地承认道,“她对待下人恩高义重,宫里的侍卫做梦都想伺候她,我弟弟在校场练武时,多的是一群侍卫托他帮忙,不过我弟弟谁也不理。”
凌泉道:“燕大人心直口快,真是个率性人。”
燕雨还以为凌泉在恭维自己。他嗤笑一声,感叹道:“说实在话,我天生一张巧嘴,行遍天下都不用盘缠,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我要是出门闯荡江湖,定会……”
谢云潇忽然接话:“捉襟见肘,沦落街头。”话中暗含淡淡的揶揄:“旁人同你说上三言两语,便能打听清楚你的家底。”
燕雨怔了一怔,先是结巴了片刻:“殿、殿下。”而后才辩解道:“我在皇宫当差的那些年,嘴巴严的就像没开缝的鸡蛋。”
谢云潇和燕雨相距足有两丈远。谢云潇仍在俯瞰远景。他背对着燕雨,道:“蛋壳薄而易碎,经不起风雨。你是公主的近身侍卫,理当稳如磐石,磨砺心志,切忌一心二用,偷懒耍滑。先前遵守的规矩,更该沿袭至今,每日自觉、自省、自察,不得有缺。”
苍穹中鹰鸟高飞,燕雨双手揣袖,仰头望天,嘴里嘟囔道:“您并非我的主子,我可没在凉州参军……”
谢云潇漫不经心道:“凉州逃兵,杀无赦。”
燕雨环顾四周,但见谢云潇的侍卫俱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往后退了退,又扶住一株槐树,心脏惶惶不安地乱跳,失笑道:“您说的是,小人明白,定会遵命。”
四天前,华瑶亲手处决了晋明,并把晋明及其属下大卸八块、焚尸灭迹。这一切均被燕雨看在眼里——晋明的属下也曾在皇宫当过差,只因他们跟错了主子,便被猛火烧得魂飞魄散、尸骨荡然无存。或许他们的今日,便是燕雨的明日。燕雨越发地想做一个寻常百姓,不再跟着华瑶打打杀杀、担惊受怕。
他偷偷地备办了些茶食干粮,既想一走了之,又惦念着华瑶和齐风,心中犹豫不决,至今还没打定主意。
他要是真跑了,谢云潇必然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