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右手食指的指尖也点在地图上,缓缓从邺城一路划到了彭台县:“战场上万事不可鲁莽。殿下,等你抵达秦州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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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谢云潇、秦三、祝怀宁继续商量了一会儿,隐约感到自己还是有些失策。
她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州和虞州,并没有分出太多空闲去判辨京城的风雨变幻,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爹是不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不过,华瑶能猜到杜兰泽一定被姐姐严厉地看管着,所以华瑶至今都无法与杜兰泽通信。只凭谢永玄寄来的那些信,华瑶模糊地推断出,就在不久的将来,京城的朝政必有大变,皇后、大皇子、三公主、六皇子这几派势力必将斗得天昏地暗,他们都蛰伏了太多年,绝不会放过眼下这么难得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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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夕阳欲坠,黄昏的余晖斜照江心,三十艘战船就像三十把锋利的剪刀,把宽阔的江面裁出一道道丝线般的波纹。这支船队来回走了几趟,才把一万人马及其辎重从虞州运到秦州。
华瑶终于踏上了秦州的土地——这是一处邻近芝江的渡口,名为“枫叶甸”,此地的百姓早就逃难去了,岸边的船坞和码头都荒废了一个多个月,木板搭成的浮桥上散落着枯枝残叶,石雕的台阶缝隙里长出了寸来长的野草,随风轻轻地摆动着,给人一种难以言状的寂寥之感。
华瑶往前走了几步,还看见了碎裂的瓦罐、破旧的布条、已被烧毁的库房,这个村庄的百亩良田都无人耕种,田地里只有潮湿的淤泥,空置的木屋中悬挂着兜满灰尘的蛛网,方圆十里内没有一丁点鸡鸣狗叫之声,华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凄清荒凉。
祝怀宁喃喃自语道:“自从邺城被叛军攻破,芝江上浮尸千万,腥臊难闻,水不能喝了,鱼也不能吃了,老百姓们能跑的都跑了。”
“哎,不跑怎么办?”秦三插话道,“在这里没吃没喝的,随时有可能没命,我要是这里的村民,我拔腿就往虞州跑。”
华瑶不禁感叹道:“我们还有刀剑枪炮,尚能拼死一搏,手无寸铁的民众遇上叛军,便只有挨宰的份了。”
她慢慢地转过身,面朝着祝怀宁:“你放心,我一定会剿灭叛军,还秦州百姓一个太平。”
言罢,华瑶命令众人在此地安营扎寨,又派遣齐风率领一队精兵去探查情报。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江上风浪更大,烟霭四散,寒气浓重,整座村庄的景象都朦胧起来,齐风匆匆忙忙地从远方赶回了华瑶身边,如实向华瑶禀报他的所见所闻。
齐风的第一句话就是:“死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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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风道:“距离彭台县不到十里之处,那里是一片相连的村镇,已经没有活人了,东西都被抢光了,还有……”
齐风话中一顿,似是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他把头低了下去,恰好对上了华瑶的双眼,她的目光是那么明澈,他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莫名的忐忑。
华瑶的一万兵马都以为朝廷命令公主率兵出征。而齐风是华瑶最亲近的侍卫,齐风知道,近一个月以来,华瑶根本没有接到任何圣旨。她擅自出兵,无异于谋逆造反——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不过齐风没有九族,除了燕雨之外,他再无任何亲人,华瑶就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盼着自己时时刻刻都能与她在一起——这样一个荒诞的愿望,他甚至不敢细想,更不敢透露给别人,哪怕只是默默地在佛像前许愿,都算他心有妄念,亵渎了佛灵。可他越是压抑,就越感到难熬,他对她的种种仰慕,几近于极度的渴求,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混乱的情丝不减反增。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从中挣脱,又隐隐希望自己陷得更深一些。每逢夜深人静之时,他躺在床上,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她的声息、她的样貌、她的言谈举止,他心里满是欢愉,也满是折磨,神思颠倒不已,却难以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感受。他不认字,从没念过书,永远无法像谢云潇、杜兰泽那样出口成章,无法在华瑶的面前从容不迫。他此生最体面的宿命只有一条,便是义无反顾地为她战死,这也算是所谓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了。
齐风曾经在凉州闯过了鬼门关,在虞州躲开了官兵的追杀,而这一次,在秦州,隔着绵延十里的山路,他望见了叛军营地里的灯火亮如白昼,数万名精兵悍将盘踞一方——他们有火炮、枪械、铁铳、钢甲,充实的粮仓,高大坚固的战车,以及上万名武功高手。
方谨却说:“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吧。”
打更人穿过一条大街,距离三公主的府邸还有远远一段距离,他们便不敢再往前走了。
方谨正坐在自己寝宫的床上,身边还躺着一位衣不蔽体的美人,可惜美人的柔情也无法化解方谨的不悦。
华瑶还有一些推断没说出口——秦州乃是中原的富裕之地,也被誉为“北方粮仓”。秦州的人烟稠密,商贾云集,素有丰沃繁华之象,近几年来几乎没受过什么天灾,农工商各业的发展都比较兴旺。
方谨自认是厚待了杜兰泽。她非常看重杜兰泽的才能,杜兰泽也多次为她出谋划策,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这一次,她其实也想听听杜兰泽的说辞。
方谨便开口道:“兰泽,除我之外,你是最了解华瑶的人,你聪明绝顶,又与她朝夕共处了将近两年,应该早就摸清了她的心性。你来说说,华瑶是不是想攻占秦州、联合凉州,进而夺取岱州和康州,争做中原之主,最终登临天下、一统江山?”
高阳晋明在秦州待了许多年,肯定会大肆搜刮秦州的钱财,暗地里招兵买马、积草屯粮。
这个顾氏是大梁朝著名的清流世家,也被天下读书人所推崇。顾川柏未满十六岁时,便因他相貌俊美、文采风流,而得了“栖霞客”的美称,后来顾川柏连中三元,心气更高了,也有了“蟾宫客”的别号。
申则灵刚听见“顾川柏”的名字,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慢慢地收拢自己的衣衫,等他穿戴整齐,走出寝殿,刚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顾川柏、杜兰泽等人。
这一座公主府十分壮丽,处处彰显着皇族的富贵气象,正门之前的两座石狮子足有一丈高,公主府中的楼阁巍峨如山,辉煌的灯火彻夜不休,犹如银河倒泻,与星月同辉共明,与苍穹遥迢相应,寻常百姓每每路过此地,几乎都不敢直视,打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对于皇族的强烈畏惧感。
包括驸马在内的一干人等,全都跪在一架屏风的后侧,与方谨相距还有一丈远,没人能看清方谨此时的神色。
杜兰泽也隐约察觉到了,顾川柏对申则灵的敌意。
他的声音也很讲究,既低沉,又婉转,还有一股无穷无尽的缠绵之意,环绕着“殿下”这两个字,仿佛能从字句之间抽出一把纤毫毕现的情丝来。
杜兰泽撩起裙摆,端正地跪在了顾川柏的斜后方。
方谨的声音里,竟然含了一丝笑:“驸马过谦了,何来谬赞一谈?你一定很了解如今的时局。”
比起顾川柏,申则灵更懂得如何侍奉公主。他牵起方谨的手指,慢慢地吮吻她的掌心,就像在亲吻一朵盛放的牡丹花,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牡丹的芬芳浸染了。
华瑶双手背后,神色更严肃几分:“我真没想到,秦州叛军的装备竟是如此精良,难怪他们能攻破邺城,还把秦州本地的官兵都打败了。在这样的绝境中,沈知县还能坚守三个月,她真是有勇有谋的人。”
方谨仍未给他言语上的答复。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他跪坐着靠近,她又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她眼中的情绪是极淡极淡的,好像天边飘过的一朵浮云,没有形状,也没有色彩,更不可能因为他的任何言辞而翻起风雨——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丝毫不难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高阳家的皇子或公主动心,这些皇族生来就享尽了荣华富贵,自幼修习帝王之术,看惯了朋党之争的丑恶,他们的心都是冰冷的,却有无数人愿意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
方谨倚着软枕,懒散道:“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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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顾川柏的才学远在申则灵之上,但是,伺候公主,靠的又不是笔杆子,大家同在公主的后院,争的是情,夺的是宠,抢的是势,凭的是运,谁又比谁高贵?
昏黑的夜晚过去了,晨曦初现,天边微露一层鱼肚白,京城仍然处于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中,通宵未眠的打更人走街串巷,一边走路,一边敲响一面锣鼓,总共敲了五声,意味着五更天已过,天也快要亮了。
方谨意在言外:“审时度势,是你的长处。”
方谨尚未起身。她躺在一张楼刻着龙纹、镶嵌着宝石的紫檀木床上,冰绡纱的帐幔被她的侍女放了下来,彻底地遮挡了她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