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人的总说翰林院清贵,但那也只是外人说。其实内里该有的争斗一点儿都没少。就好比陈景这样新进翰林院的,甭管之前是状元公还是探花郎,也别管家里时世族大家还是功勋之后,进了这张门就得老老实实的熬着。
说得好听是先跟学士教习们学习,等肚里有货了才好进宫不露怯不闯祸,才能给皇上皇子们侍读侍讲。但其实说白了就是进门先一个下马威,任凭你之前多大的威风多大的志向,全都得熄火。
然后紧接着两年的‘学习’,其实大半时候不是闲着就是誊写一些卷宗和诏书,能上手修书撰史的人,有些都得熬上八年十年才有机会。
真到了那时候,大多数人心里再是有凌云壮志桀骜之才,也都被磨得差不多了。真正能在这种消磨人的地界还能挣扎出头的,那才是人精里的人精。现在陈景才刚进翰林院不久,就被往宫里带,用不着别人闲话,陈景自己心里就不踏实。
“怎么?敢跟云家杠上寸步不让,敢和汤铮针锋相对不落下风,说投靠谢家就投靠谢家的陈二爷,这会儿让你进宫罢了,就怕了?”
高湖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反正他年纪大,翰林院里大半比他资历浅的就算听了不高兴也只能憋着。
还有零星几个年纪资历位置都比他高的,又比不过他脾气混,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为了不被高湖气死,也都懒得跟他计较。
所以老头儿这会儿在宫门口,就这么冲这么直接的一句接一句的怼自己,陈景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听了他的话心里还莫名的安定了,毕竟能进宫总是好事,总比天天在翰林院里混日子强。
“老师说的哪里话,既是老师都不怕学生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只不过还盼老师跟学生说清楚,今天进宫去是为了什么,也好让学生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你除了殿试那一天就没进过宫,有什么好准备的。”高湖嘴上半点不客气,但面上还是带着笑意,明显就是很满意陈景的反应,没有再唯唯诺诺瞻前顾后,“要的就是你这份没经历过,待会儿只要别说要造反的胡话,平时怎么待会儿就怎么着。”
话说得好听,听着也简单,但等到陈景真亦步亦趋跟着高湖,一路从宫门到长安宫再到长安宫后殿,最后跪在里间暖阁的地下时,陈景的心还是忍不住怦怦直跳,连给圣上请安的时候他自己都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声音能这么抖。
“望舒是紧张了?还是害怕了?朕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殿试上那么多学子就你稳当,模样也好文章也好,瞧着就让人舒心。”
当今圣上出了名的圣明,也出了名的好模样。后宫里的妃嫔一个比一个貌美,前朝得重用的朝臣也一个个的眉清目秀,就因为这个早年间刚登基那会儿民间还老传新皇口味重,不光重美色还好龙阳。
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但这些年圣上虽说喜欢挑样貌堂堂的臣子提拔,但反正没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传闻,更没耽误朝政,也就没人多嘴说些什么。反而还推动了京城里男人们对样貌服饰的要求,倒也算是件好事。
“回圣上的话,上次臣是紧张过了头就不记得紧张了。今天用不着考试,自然全心全意都放在面圣上头,自然就紧张了。”陈景有一毛病,真紧张的时候嘴有点碎,这会儿哪怕强力努着自己,也还是难免话多了一点儿。
好在皇帝今天让高湖把人带进宫来是有正事,他和高湖把正题引出来之后,陈景这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除了听得目瞪口呆也就顾不得别的了。
原来这回张全的死确实跟云相和汤铮无关,是高湖找人下的手。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为了勾起云家和谢家的矛盾,再以此为引把云家抓在手里江南那边茶盐两道的线,和谢家以清贵纯臣为名,实际上却掐着文人喉舌的关窍,都给一锅端咯。
所以高湖才是暗地里真正替皇上当尖刀当纯臣的人,而陈景这个卡在两家之间的小小编修,自然就成了高湖要用,也只能用的一颗棋子。
“朕看过你的文章,知道你不是个死板的人,也知道你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要不然光凭给谢家的投名状,不足以让你这么坚持要查清这次的案子。既是如此,与其投靠谢家不如投靠了朕,望舒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景听着这话有点想骂娘,但是又实在不敢。这话该是皇上说的吗?自己这辈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就是要入仕为官替皇上朝廷卖力的?现在来问自己要不要投靠皇上,这都什么废话啊!
好在皇帝这么问也只是这么问,并没打算也不觉得陈景还能有别的回答,说完这话便又跟高湖继续说起了眼下的局势,和后续的动作,听得陈景云里雾里,插嘴也插不上只能老实在一旁待着装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