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四月十七

她站了没一会儿,身边有了人影,四月微微抬眼,看到一个戴眼镜的身影。

桑梓淇从口袋摸出烟盒,看到四月,想了想,伸手,递过来烟盒:“要不要来一根?”

四月没说话,从烟盒里拿了一根,轻轻道谢。

桑梓淇给她递完火,看到她熟练地动作,笑起来:“果真是许久不见,什么都会了。”

四月看着指尖微微亮起的火光,也弯了弯唇:“五年而已,不是什么过不去的时间。”

桑梓淇的眼睛闪了闪,反问道:“也是,五年和十五年,本来就是有差距的。

四月侧眸看他。

桑梓淇呼出一口白色的雾:“你用十五年记住的人,怎么可能用五年就忘得掉。”

十五年。

是啊,从那一年在福利院里第一次看到程延,到离开他的世界,过去了十五年。

四月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四月。”桑梓淇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叫她:“我不知道你想对程延做什么,但是我可不可以……为他求个情?”

四月没有看他,她的指尖夹着烟,眸中闪烁:“我能对他做什么?”

桑梓淇叹气:“我不知道。”

他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当初发生了什么,程延什么都不肯说,虽然我隐约可以猜到,但我从来不敢多问。”

“四月,你是最了解程延的人,没有人爱他,除了你。”

四月的第一支烟抽完了,她抬手,按灭在垃圾桶上,然后靠着冰凉的墙壁,回答他的问题。

她轻轻笑着:“可惜他并不稀罕我的爱,你看,现在有很多人爱他。”

“四月。”桑梓淇看着她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恨他。”

他说:“我也知道,你随时都可以毁掉他,所以我请求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做。”

四月唇角的笑意未动,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里的想法,良久,她歪过头。

明明还是如从前一样的俏丽笑容,是比从前还要灿烂的漂亮容貌,却无端地,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不好。”

她说。

这一瞬间,她终于收起了那些虚与委蛇,摘下了温柔可人的面具,她冷淡又讥诮地拒绝了他。

仿佛那些往日的情谊与点滴,都已经烟消云散。

桑梓淇注视了她许久,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只是默然道:“那我…先进去了。”

四月没说话,夹着不知道第几根烟,轻轻吸了一口。

她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她的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到从窗口正面吹过来的风被什么东西挡住。

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大片的阴影。

他依然站在自己两米远的地方,不说话,好像只是想帮她挡风,就只是这么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

四月没有理他,静静地抽完了那根烟。

在抽烟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对于面前的这个人,她到底怀抱着怎么样的情感呢?

好像突然从某一天开始,那些思念、怀念、那些爱意和不舍,全都变成了一种情感。

——怨恨。

大概是在某一个夜晚,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游泳池水面,第一次萌生了“跳下去”“不要挣扎”这样的想法的时候。

觉得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的时候。

她才开始清醒。

然后一寸寸地剃开刻在骨头里的名字,一点点地学会去恨他。

忘是忘不掉的,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牵绊,那是在她的前半段孤寂人生里,第一个给予她陪伴意义的人,那是她第一份牵了手就不想放掉的感情。

怎么可能忘呢,又怎么可以忘呢。

就——恨他啊,恨他的不解风情,恨他的每一句绝情话语,恨他爱她的情意是那么少,带来的痛苦却是那么绵长。

……

程延看她抽完了那根烟,他缓缓地迈开腿,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四月看着那张面孔在自己面前放大,看着地上的阴影与自己的影子重叠。

程延看着她与记忆重叠的干净侧脸,轻轻地伸出手,想要去碰她的头发,却被她偏头躲开。

他的手终究还是没能碰到她的发丝,只能轻声地叫她:“四月。”

四月都快忘记,他也是会这般温柔地叫她“四月”的,会带着怜爱,会带着眷恋,会像个正常的伴侣。

“你知道吗?”四月抬起头,再也没有笑意盈盈,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直直地看着他:“我只要一想到,在你的心里,我是个随时可以被你放弃的人,我就特别特别地恨你。”

她站在那里,明明离程延已经很近,她好像终于回来,又好像再也不会回来。

程延的眉眼都变得压抑,指节捏得发白,良久,他才轻声说道:“你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辩解,却那么的苍白无力。

谁信啊?

五年的时间走过,在这场近乎无望的等待里,连他自己都相信了,林四月是一个可以可无的人,仿佛只有这样骗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才不会那么难捱。

可他现在看到她这样难过,也只能在那道伤口上面贴上一层薄薄的药膏,来粉饰太平。

“我不是?”四月轻笑:“程延,你是不是还高高在上地以为着,你替我选择了更好的出路,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谢谢你当初没有拖累我、成全我变回所谓的名媛千金?”

她明明今天没有喝酒,却有种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刺激着她,撕开更多的东西给他看。

她歪着头,不放过任何一丝他的表情:“所以,你才能那么心安理得地站在我面前,问我一句我快不快乐,那你呢,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满意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到他的面前:“满意吗?金钱权势,美女如云,多划算的一笔买卖。”

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痛意,看向她的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痛苦与温柔,连说出口的话都伴随着沙哑:“问你快不快乐,只是我在那个时刻,碰巧想知道的答案,无关其他。”

“——林四月,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从未拿你换过任何东西。”

呵。

林四月眼里的嘲讽愈发浓郁:“程延,你凭什么替我选择我的人生?然后还要像上帝一样,用所谓的关心,妄图摆弄我的情绪。”

她的手指,划过他愈发棱角分明弧度锋利的侧脸,她用冰凉的手指触碰着他,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