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赔你”
阮觅很奇怪。
“也是,你同我压根不是一路人。”听到阮觅的反问后,阮灵雯轻掩着唇笑,“你被那个阮珍珍打压着,觉得无所谓,但我却是不同。该属于我的东西,谁都别想抢走。”
阮觅懒得争辩,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努力,女承父业的话还是要做很多准备的,比如先得让朝廷颁布女子也可以做官的法令,然后还”
“”
“你在说什么胡话”
阮灵雯沉默半晌,打断了阮觅看似一本正经的分析。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个人,其实并不是什么被人欺压的小可怜,而是忍辱负重的野心家不然怎么能想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阮觅还真是在认真和她分析继承家产的可能性,见阮灵雯并没有这个想法,则从善如流问道“那你刚才说别人想抢走你的什么东西”
每一句话都精准避开阮灵雯的预测。那个瞬间,不过才十七岁的阮灵雯,早早领会了沧桑的意思。
定了定神,她深吸一口气,靠着强大的心理素质继续道。
“你应该知道,现在的这位是继室。”
阮觅点头,清楚她说的是她继母。
“我外祖本是荆州人士,因着舅舅在鳞京学习,便带着十二岁的娘亲来鳞京看望舅舅。那时候舅舅住在书院里,娘亲担心舅舅吃得不好,便时常带着小丫鬟去给舅舅送饭。”阮灵雯突然开始讲故事。
“我娘亲呢,极少与外人接触,性子单纯。每回在她送完饭后,都会见到我父亲。几回下来,两人也算是熟识了。两人时常偷偷聚在一块儿说些悄悄话,等到外祖要带着娘亲回荆州的时候,娘亲哭着不愿离去,说出了父亲的事情。”
“其实那时候,父亲家中算是没落了,外祖害怕娘亲远嫁受苦,便很强硬地要带娘亲回去,说是要在荆州本地替她寻一门好亲事。父亲听说了此事,连夜跑出书院,跪在外祖宅前,跪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外祖才愿意给他机会,见他一面。”
“外祖说担心娘亲想家,父亲便说日后每年都会带着娘亲回荆州。外祖又说担心娘亲在鳞京孤身一人受欺负,父亲便发誓这一辈子都会护着娘亲,让她不染愁苦。最后外祖说,担心父亲日后无甚成就,给不了娘亲好的生活。”
“于是父亲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然后在娘亲及笄那一年,从一个书院中最普通不过的书生,成了那回殿试的探花郎。”
“长街游,万民欢,他骑着那匹探花郎该骑的高头大马来到外祖的宅子前,再次跪了下去,向外祖求娶娘亲。”
“你说,这是不是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讲到这里,阮灵雯轻轻笑出声,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不待阮觅回答,她又道“才子佳人啊,或许只在话本里,才能叫才子佳人罢了。”
“我娘亲嫁予父亲后,也算是恩爱十载。就算其间娘亲生下我与娟儿,久久未曾诞下嫡子。祖母厌弃娘亲,祖父也颇有微词,父亲却从不曾有半点重话。”
“我曾以为人世间情爱就是这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就在娟儿一岁的时候,娘亲染病去世。父亲只是消沉了几日便又好了。他在官场上出入,与同僚谈天说地,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曾想着他是不是太过伤心,反倒装出正常的模样来。可不过半载,他就另娶他人。”
“娶的新妇样貌姣美,很受他喜欢。于是我看着他像对待娘亲那般对待那新妇,温声细语,好似要月亮都能把它摘下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阮觅猛地听了个悲伤的“爱情故事”,心情复杂。但又想,为什么阮灵雯要把这件事说给她听是在谋划什么
不然,以她同阮灵雯这只能说是陌生的关系,聊这么私人的话题实在是不合适。
阮灵雯拨弄着手里的红盖头,也感觉到了阮觅一直没有卸下的警惕。翘了翘嘴角不以为意,“所以我就想啊,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薄情寡义。等你人一没,他就什么也忘了,转头喝酒睡觉还能娶新妇。”
话音落下,阮灵雯不再言语。她看着阮觅,显然是想等着阮觅来问什么。
然后,阮觅并不想“走近”阮灵雯的内心对。她听了下外面的声音,大概离着平谦侯府还有好一段路。
于是只能陪她继续聊着“那你找到了不是那样的男子”
“还没呢,”阮灵雯笑意盈盈地又说起了别的。
“初见张善的时候,他好像对一姑娘挺有好感的,但是因为他母亲说那姑娘性子娇蛮,所以他还真的一边伤心一边离开了那姑娘。我记得那姑娘好像是个县主来着。张善同她说她性子不好,要与她分开的时候,还狠狠抽了张善一鞭子呢。”
张善就是阮灵雯要嫁
的人,平谦侯府的世子。
听她用这种口气谈论张善,阮觅双手交叉握拳抵住下巴,忽略自己听到“县主”两个字时突然升起的巧合感,配合问道“他同喜欢的姑娘分开后,怎么样了”
“男人嘛,见色起意均是常态。我勾着他说了几回话,他便犯下错事,让家中母亲发现了。他母亲想让我做妾,却不看看自己儿子什么德行。约莫是上回听了话断了那份情谊,这回倒是同他母亲赌气,直接当着他母亲的面说一定要八抬大轿迎我进门,不然情愿这辈子再不娶妻。”
“他原先那喜爱的姑娘也是有趣得紧。我有回遇见她,故意同她说是我勾引了张善那厮,没成想她生气归生气,却没同我动手。要知道,当初她可是一言不合就抽了张善几鞭子的人啊。”
阮灵雯越讲兴致越高,阮觅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那位“前任”,同某人太像了。
但她没有去问阮灵雯那位姑娘的名字,而是直接道“没想到你还有点善心。”
张善硬要分开时用的借口是对方性格不好,让他难以忍受。若是那姑娘死脑筋钻牛角尖,可能一辈子都会在自己身上找错处。
可经过阮灵雯这么一掺和,那位姑娘就可以解脱了,不必因为张善的话愧疚。
之所以说阮灵雯“有点善心”,是阮觅猜测阮灵雯当时说这些话,有八成的可能是为了好玩。
相处不久,阮觅却从阮灵雯身上察觉出浓厚的恶趣味。
“我自然是个好人。”面对阮觅不太真诚的夸奖,阮灵雯照单全收。
“张善并非良人,你既然想找一个深情的,又为何非要嫁他”
在阮觅看来,阮灵雯想从这世上的男子里头挑一个真正能称得上深情的,那不就得好好挑张善一看就不符合“深情”这两个字。
岂料阮灵雯竖起一根手指头,轻轻摇了摇。
“这你就不懂了。”
她脸色神秘,“深情的人能变成薄情的人,那薄情的人又为什么不能变成深情的人一条狗,就算再想往外跑,只要绳子栓得够紧,终归是会学会好好守规矩的。”
张善恐怕就是她选中的那条狗。
阮觅
震惊。
花轿外渐渐有了些旁的声音,爆竹声恭贺声连成一片,很轻易就让人听出来这是到了平谦侯府。
阮灵雯不再说关于张善的事,而是又转回最开始说的话题。
“你同我,真的是不一样呢。”
阮觅没答话。
“现在没人给我撑腰,想在平谦侯府好好混下去,可真有点难度。”
嘴上说着为难,语气却不是这样。同还在小林巷时紧紧盯着阮宝珠不放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哪个才是真正的阮灵雯
阮觅支着头透过窗子缝隙看外面。
或许每个都是她,算计阮宝珠,步步紧逼的人是阮灵雯,现在这个云淡风轻嘴角含笑的人,也是阮灵雯。
人有不同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面对不同的情况时能更好地活下去。
她无法去评判这种行为,人活在世上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但这也无法阻止她不喜阮灵雯。
轿子落下,阮觅坐在那儿没动。她送嫁坐坐花轿就算了,现在新娘子进门人多眼杂,她还是在这儿躲个清净得好。
这样避之不及的态度落在阮灵雯眼中,她笑笑,明知故问道“现在同我一起下去”
阮觅面不改色,“你先下去吧,我等会儿就过来。你也知道,我是被我父亲逼着过来的,怎么敢轻易离开你放心好了。”
想想也是,于是阮灵雯这才没有管她。重新拿起自己的红盖头盖在头顶,等着人掀开花轿的帘子。
帘子掀开。
有人从外边伸手牵着阮灵雯下轿,唢呐锣鼓声更加清晰,涌进轿子小小的空间内。
跨过火盆后,围观宾客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吉利话。
等那阵喧嚣逐渐远去,阮觅活动一下胳膊,朝外面还没走的轿夫道“麻烦几位送我到个隐蔽地方。”
最后花轿在那些宾客停放马车的地方停下,阮觅拎着裙摆轻快跳下来准备跑路。
她总觉得阮灵雯刚在在花轿上说的那些话是故意的。
就像是阮灵雯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处处算计,不会浪费任何值得利用的人或东西。大概就算是一截朽木到了她手里,都会被找出仅有的价值,废物利用。
绝对不会是因为路上无聊,找个人聊聊天这么简单。
至于阮奉先希望她去平谦侯府巴结人的打算,阮觅毫不关心。反正阮奉先又没亲口和她说,让她去结交人。她这么木讷的一人,怎么会懂他的意思
再说了,别的不会,阳奉阴违还不会
正想走,一转身却发现不远
处的马车上下来两人。
高高束起的长发,利落的衣着。
竟是段意英。
而她身边人,则是曹雪冉。
阮觅再次想到了阮灵雯说的话,眨了眨眼。
难道真这么巧
率先发现阮觅的人是曹雪冉,她刚从马车上下来,见到阮觅先是一愣,而后微微笑着朝阮觅点头。
“阮姑娘也在。”
段意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本阴沉的脸上乍然有了点光色,不过很快就被阴翳掩盖。她皱着眉,“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送嫁。”阮觅诚实回答。
听到这话,段意英脸上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归于咬牙切齿。
低低嘀咕“选谁不好,偏偏选你,这什么意思真是有毛病。”
阮觅木着脸,“真不好意思啊,我都听见了。”
段意英又啧了一声。
“好了好了,没说你的意思。走了。”她转头就走,也不忘顺带牵住阮觅。
“去哪”阮觅平静问她。
段意英难以置信,“你不陪我进去”
阮觅沉默,看这气势汹汹地要进平谦侯府的样子。
是要砸场子
她觉得自己大概得知了真相。
原来段意英真是张善的“前任”。怪不得当初第一回见面,段意英不仅讥讽她,还对阮家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说起张善,阮觅又想起了魏驿蔺。
要是她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张善或许同魏驿蔺肯定长得很像。
只是刚才匆忙,阮觅没来得及看看张善的长相,现在心里好奇得紧。
于是段意英拉着她,气势汹汹往平谦侯府的大门去的时候,阮觅象征性推辞两句,然后就很痛快地放弃抵抗了。
一路上,凭着段意英那张脸,平谦侯府无人敢拦她。
一些知晓内情的人,老远看到段意英就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跑去报信。
作为张善的前任,段意英出现在这个地方,不是来搞事是来干什么
这场景简直就是一尊煞神进了养鸡场,往前走一步,那些小鸡崽就忙不迭往后退十七八步。
阮觅一想到这画面,就死命绷紧嘴角忍住笑。
不行不行,要给别人留面子。
段意英径直往前走,对平谦侯府非常熟悉。她拽着阮觅的手走在前面,曹雪冉不慌不忙跟在后面,走路速度虽快,但浑身的文雅气息仍旧保持得非常好。
像是打仗的时候,威武大将军在前头冲锋陷阵,她这个足智多谋的军事在后头出谋划策。
“去兰心厅,那儿没什么人。”曹雪冉指挥道。
而段意英这回没同她斗嘴,照着她的意思脚下一拐,很快就去了兰心厅,那儿也果真没什么人。
阮觅明白了,原来不止段意英对平谦侯府熟悉,曹雪冉也很熟啊。
“阮姑娘坐会儿。”
不管在哪儿,曹雪冉总能把控全局。她到别人府上,也像是在自己家中,泰然自若得很。
这会儿见阮觅盯着自己瞧,曹雪冉并露出异色,只抿着嘴笑笑,白玉脸庞神色淡然。然后沏了茶放在阮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