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应该说他感知的视线里,只有眼前的那副壁画。
丝丝缕缕的灵气构成的人物和妖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没有墙壁的束缚,那些线条在跳动变化着,仿佛另一个时空中活生生的世界。
在画卷的一角,一只体型巨大的九尾妖狐昂天长啸,九条长长的尾巴如盘蛇悬天,将入侵领地挑战他权威的法师们一个个在山崖上拍成肉泥。
一个年轻的小道士跌坐在角落里,水墨线条勾勒出他惊慌失措的面部表情,他满脸鼻涕眼泪,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妖魔把自己最为崇敬的师父,爱戴的师兄,一个接一个地吞进肚子里。
那尖利的牙齿,腥臭的大嘴中流淌下来的红色,令他惊惧,胆寒,在他的心中刻下永世不灭的仇恨。
那个单线条绘成的小人跌跌撞撞滚落山崖,从狐妖的脚下侥幸逃脱。
他形容狼狈,满腹悲愤,跪在山林间发誓此生以杀证道,杀尽世间妖魔。
失去了师门和同伴,孤独的小道士伶仃行走在画卷中,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受了多少次伤,直到他一身疲惫地倒在一颗梨树下。
“诶,你怎么了?”
梨树上坐着另外一个灵墨绘制的小人,那小人的手中抛接着一枚黄澄澄的秋梨,“你是不是饿了,这个梨子给你吧。”
“别愁眉苦脸的,现在是秋天,丰收的季节,食物都很好吃,应该高兴点。”
“站得起来吗?
我带你去我家吧,我妻子做饭很好吃。”
丰收的季节收获了此后余生唯一的友谊。
两个小人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每隔一段时日,画卷中的小道士总会回到梨树附近的小屋,他的朋友会等在那里烫上两壶小酒,陪他把酒言欢,彻夜长谈。
只有这个时候,杀气腾腾的小道士才能短暂地放下心中的大石,遗忘杀戮带来的满身疲惫。
灵气构成的画面越变越快,小道士触怒了一只强大的妖王,水墨线条的小人一路在山巅间奔逃,在大川中流亡,终于避无可避,倒在妖魔的利爪之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朋友出现在他的身前,那些构成身体的线条扭转,化为一只大鱼,赶走了妖魔,救下了他的性命。
“你竟然是妖魔。”
小道士撑着身体爬起来,他的剑尖遥指向自己唯一的朋友,颤抖得手几乎不能握住剑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是自己所痛恨的妖魔。
“嗯,我是妖魔,但也是你的朋友。
难道人和妖之间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那人背对蓝天和晚霞,冲着他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而他丢下剑柄,落荒而逃。
壁画前的妙道伸手按住了自己眼前的青缎。
素来稳健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不,没有原谅,也没有朋友。
我的世界只有杀戮。
杀戮,才是我唯一的道。”
太阳不知何时落下山顶,没有他的传唤,甚至没人敢进来掌灯,屋内的世界徒留一片昏暗。
……
却说袁香儿一行人出了京都城,渡过黄河,取道向北。
因为担心再生事端,从仙乐宫出来以后,她们一路走得很急,错过了宿头,只好在沿途的一家庄院投宿。
周德运的伴当敲开了院门,应门的婆子开门一看,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许多人如何住得下,白白带累我被主家的责骂。”
正要合上门时,一只手臂挡在了门楣上,一位少年郎君眉眼弯弯地冲着她笑,“大娘行个方便,只怪我们贪行了半日,错过宿头,这里前后都是乱山,叫我们无处歇脚。”
那位刚刚和丈夫吵过架,正在生闷气的婆子莫名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好了。
她突然就换了张面孔,笑眯眯地说,“也是,谁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们且等着,我去和主家说一声便是。”
胡三郎斯斯文文地叉手行礼,“多劳大娘费心。”
“没事,没事。
我家主人素来好客,一准能同意。
等会我带你们去客房,再给你们烧点热水,让你们好好解解乏。”
那婆子一面说着一面高高兴兴地进屋去了。
乌圆蹲在袁香儿的肩上,“看吧,这就是狐族的天赋能力,魅惑之力。
对人类尤其管用。
看来让三郎跟着,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嘛。”
他们很快被安排进了舒适的客房,袁香儿这才有机会尝试着绘制新的结契法阵。
她持符笔沾朱砂在地面试画了一个,法阵灵光流转,浑然天成。
“原来只差这么一点,整个阵法就通了啊。”
袁香儿看着地面的法阵摸摸下巴,“枉费我揣摩了那么久,都没能想通,人家却一眼就能看出诀窍所在。
不愧是前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