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只是妄想,若是皇帝肯放她一马,又何须追到这大山里来。敬则则也知道自己不是曹瑾之流,她本就是皇帝的妃子,世间没有任何道理能让她离开。
有时候敬则则还真想,自己还不如不得皇帝喜爱呢。这样不上不下的,丢不开抬不起的,才是最熬人的。
"则则。"沈沉开口想解释当初的事情。
敬则则却又重新提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然后极其豪放地咕噜咕噜把整杯水都灌了下去,以至于沈沉看得都忘记说话了。
敬则则喝完水,用袖口沾了沾唇角,算是擦水渍。
"你蓄须了?"敬则则的话拐弯拐得有些远,"丑,伤眼。"沈沉没奈何地笑了笑,"等下就刮。"
敬则则道∶"那好,我有些累,先去歇会儿。"她说完也不管皇帝的反应,自顾自地便进了左边自己的屋子,脱了鞋子,合衣在床上躺下,双手安安分分地交叠在腹部,闭上了眼睛。
沈沉跟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敬则则的屋子在她回来之前,他以前仔细地看过了、翻过了,甚至还在她的床上躺了躺,枕头上的香气有些变化,是她的,却又似乎改了一点儿其他的味道,有一丝山野的草木清香。
床单和被褥都是洗得发白的靛蓝色,他看过的,柜子里再没有另一套,想来是拆下来洗了、干了又赶紧铺上。
她长这么大怕是从没受过这种苦。
沈沉的思绪顿了顿,忽然想起避暑山庄的事情来,那时候到底是怎样想的,才能那样很心呐?
总想压着她逼她低一次头的念头是那样的可笑又可悲。
沈沉伸手想摸摸敬则则的脸蛋,她的脸毫无血色,白得那样脆弱,唇角的那一抹血痕,却又那般妖异。
血痕??
沈沉的眼睛忽地一睁,急急地叫了声,"则则"。他抬手去抱她,刚刚才抱起她的上半身,就见她的嘴里大口大口地往外涌血,人却是昏迷不醒,或者是闭目不睬。
沈沉才反应过来,先才敬则则给她自己倒茶喝水时,已经服下了穿肠毒药。
没有任何话,只有决绝。
敬则则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更是还有许多牵绊,但是她再也不想回宫了,那种"暗无天日"又没有尊严的生活,她已经受够了。
她连吃醋耍脾气都不能理直气壮,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是可怜和可笑。笑她自以为倾城绝世,还不是落得个深宫弃妇的下场。
而皇帝则是拿谎言一次又一次地哄她。
敬则则很清楚,自己不能给皇帝任何开口的机会。威逼、利诱,没有一项她能抵御。所幸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几年前就死了的人,此刻真正死去已经是偷得了浮生几年的畅快。
她这一辈子还就只有幼年时跟在祖母身边时才有这几年这般畅快。山里虽然穷困,但她却能做自己想做的和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教那些孩子认字,她自己跟着郑玉田学医,三年小成,也转头教那些孩子医术。郑玉田夸她学医有天赋,其实哪里是什么天赋,只是因为想学而已。
学医可以养活自己,学医还能救人。
若是当初山里有真正懂医术的大夫,她的祖母也不至于被一场小小风寒就夺走性命。那些符水怎么能救人呐?可怜她祖母却信了进去。
敬则则真是恨死白衣教了,居然拿符水糊弄百姓,偏皇帝对那曹瑾似有一丝情义。
如今敬则则干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每天一睁眼就觉得日子充实又有意义,看到第一缕阳光就想笑,要叫她再回宫中,那还真不如死了好。
她不给皇帝任何说话的机会,如此想来皇帝也没办法用她的家人还有郑玉田来要挟了,就当她几年前已经死了好了。
景和帝一向心软,对傅青素都那般长情,对自己即便只有十分之一的情分,想来也不会在她死后再动她爹。
所以敬则则去得还算安心,不安心也不行,即使恨皇帝,但面对天下至尊她也没有反击之力。
"则!"耳边传来皇帝急切的喊声,敬则则没睁眼,一是没了力气,二是既然做了决定就没想过再留恋什么。只恨最终还是被皇帝找到了,可怜那群孩子学医才刚起头,也不知道郑玉田能否逃出生天,把他们说好的事情真正的做下去,让天下百姓再不患无医。
"把郑玉田押进来。"沈沉将敬则则重新放在床上,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加速她毒性的发作。如今只希望郑玉田能制出解药,否则他一开始的"妇人之仁"如今就会变成收命的阎罗王了。
在知道郑玉田这些年都跟敬则则在一起时,沈沉就起了杀心,若非是顾忌敬则则,他当时就想-剑杀了他才解恨。若非他藏匿敬则则这么些年,他们如何会分开?但此刻沈沉还是庆幸自己的心软。
郑玉田一进屋就看到了血把衣襟染红一大片的敬则则,不用皇帝吩咐他自己就奔扑了过去,抓起了敬则则的手腕,急地诊起脉来。
"还有救么?她服的是什么毒?"沈沉急急地问。
服的自然是敬则则这个半吊子大夫自己偷偷摸摸凑的一丸毒药,她也没敢跟郑玉田说,只是偷偷看些医术自己凑出来的。
好在郑玉田心细,曾经留意到敬则则喜欢看那毒药章,因此上了心,不说有准备吧,但心里多少有点儿数。
见郑玉田忙活得无暇分神,沈沉也不敢再出声打扰,只能静静地等着。
此刻想来他却是被再见到敬则则的惊喜给蒙蔽了双眼,居然没有发现她的反应是那样的平静,这种异常他本不该忽略的。
看得出来,敬则则对此情此景怕是早有准备,也早就做了打算,所以她才那样平静、从容。求活她当然想,所以她才会问自己那句话。
放了她?
对她而言自己竟然成了囚禁者么?沈沉的身子晃了晃。四年的时光的确能改变许多事情,沈沉的目光默默地落在了郑玉田身上。
他的腰上系着一把小匕首,那挂匕首的络子打的是最简单的万事如意结,看手法却还不赖,以至于沈沉判断不出这到底是不是敬则则打的,以前她打的结没有这么整齐,但也可能是这几年练出来了。
敬则则在恢复意识的那一刹那,生生地克制住了睁眼的动作,指尖微微动了动,她还活着么?指尖传来了丝绸的冰滑,这当然不会是杨树村她的床。
"她可醒了?"脚步声伴随问话声传入了敬则则的耳朵,虽然相隔几年,但依旧能分辨出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