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好似从前的恩爱后来的赌气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敬则则低着头,万般滋味涌上心间,她心里一直还呕着气,可他俨然是早就把她是谁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皇帝没再说话,他的宝贝坐骑打了个响鼻,有些不耐烦地喷了口气,甩起了尾巴来。
没人叫起,马蹄声再次“得得”响起,要不是敬则则躲得快,就要被马蹄尥起的泥巴给弄脏裙摆了。
景和帝走后,敬则则在原地又站了片刻,这才重新折了一枝柳条继续在空中慢悠悠地晃着。
这么一耽误,敬则则到清舒仙馆时,众妃基本都来齐了,不过贤妃祝新惠没来,但柳缇衣却在座。敬则则想着这位柳婕妤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根基不稳,没跟贤妃去比,皇后免了她的礼,她自己却不能免了自己。
“敬昭仪怎么来得这么晚呀?”刘嫔夸张地惊讶了一下,然后一瞥敬则则的鞋,又立即惊奇道:“昭仪这是走来的?”
那么远的路,怎么着鞋底儿也会弄脏一些,尤其是鞋尖。敬则则也没藏着掖着,道了声“是。”
“哎,虽说秀起堂是远了些,可昭仪不是有步辇么?怎的,下头人使唤不动么?”刘嫔颇为幸灾乐祸地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看谁都不顺眼,都想刺几句,尤其是得过宠的。
偏生别的坏事儿她也不做,仗着膝下有四公主,景和帝话就越发地没有顾忌了。
柳缇衣对着敬则则倒有些不好意思,欺负个失宠嫔妃她脸上也无光。何况敬则则还那么配合,极快地就搬走了,因此她张口道:“刘姐姐的话听着怎么有些幸灾乐祸啊?敬昭仪如今住得那么远,想必是称了姐姐的意了吧?”柳缇衣这么说也是想把锅甩给刘嫔,让敬则则心里哪怕有怨言也对着刘嫔去。
结果刘嫔听了柳眉一竖道:“我怎么就幸灾乐祸了?柳婕妤就是这么对上位嫔妃说话的么?我称意什么,让敬昭仪挪宫的难道不是你?”
别看昨夜景和帝花样繁多,可真落到实处时,却是实打实的欲噬人骨髓,敬则则心知肚明他是在变着方儿地责罚自己,对自己撒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他雨打风吹去。
不过即便是这般疼,敬则则还是起身穿了衣裳就带着华容走了。华容是跟高世云一起到烟波致爽的,毕竟敬则则需要人伺候,高世云想得很周到。另外还派人去了秀起堂,替敬则则取了换洗衣裳。
“娘娘,不沐浴再走么?”烟波致爽里的宫女上前恭声询问。
“不用。”敬则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就想趁着景和帝不在赶紧走。因为她脑子里现在是一团乱麻还没想好后面的路怎么走?
就这么让景和帝和了稀泥,床头打架床尾和?别说景和帝了,就是敬则则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但是其间的分寸实在太难掌握了,若是拿乔多点儿,很可能景和帝一发怒,以后日子难过,当然也有些许可能他还会继续包容。然则依敬则则对皇帝的了解,他虽然喜怒不形于色,然则脾气并不算好,所以两年前他们才会彻底闹崩。
而这一次皇帝回头找自己,或许只是因为这一届入宫的秀女都不得他欢喜,哪怕那三人琴、歌、舞已经夺天地造化了,但不钟意就是不钟意。
敬则则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觉得好烦躁啊,有了选择之后反而更添乱,景和帝还不如不回头呢。
出了烟波致爽,敬则则才发现自己面对的具体困难是什么。从烟波致爽走回秀起堂,在这种浑身酸胀痛的情形下,敬则则想想就很想晕倒。
岂料才出院门就看到自己的步辇正等在门外,是龚姑姑安排的,敬则则瞬间就在心里把龚姑姑给亲了一下,身边有这样的人,实在是一大福气。
敬则则回到秀起堂,好好地泡了个澡,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各种舒心方便,难怪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只是她却不想想,这才多久啊,她就把秀起堂当成了窝,那以前住了那许久的水芳岩秀算什么?
龚铁兰在华容替敬则则绞头发时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一旁,笑着道:“娘娘,这下可总算是盼得云开见月圆了。”
敬则则打了个哈欠,什么圆?缺还差不多,缺德的缺。她也是万万没料到景和帝连脸面都不要了,竟然……总之敬则则觉得自己昨晚还是表达出了不想侍寝的意思的,虽然后来有点儿走形。
想着这桩事儿,敬则则的脑子就清醒了。
她还没打算跟皇帝就这么和好。失宠就失宠吧,反正又不是没失过。
不过经过昨晚敬则则多少还是确定,景和帝心里是有她一席之地的,虽然可能只是米粒大小的地,管他是见色起意还是别的,总之他对自己还有兴趣,这就是敬则则的本钱。而本钱是要收利息的。她不打算就这么不明不白,模模糊糊地把旧事了了。
然则皇帝的自尊比谁都强。这一次如此行事,实则已经是自伤自尊了。敬则则叹息一声,估摸着自己再拿住旧事不放,景和帝可能会彻底冷落她。
她这又开始纠结上了,明明已经做了决断了的,可还是纠结。
不过其实决断从她无声地离开烟波致爽就已经做出了,相信景和帝心里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敬则则睡了个回笼觉,在床榻上静静修养了两天,下床走路才能如常,只是膝盖、大腿、以及胸口的痕迹却还要好几日才能完全消退。
这两日秀起堂的宫人全都挺胸抬头的,似乎主子重新得了圣恩,他们去外面说话也硬气些了。只当敬则则从此就要跟以前一般一飞冲天了。
然而敬则则心里却凉悠悠的,怕她们白高兴一场,这人最怕的不是没希望,而是给了希望,却又眼看着它破灭。
这两日景和帝那边儿都没有什么信儿,龚铁兰在宫中经营多年,打听的路子还是挺广,说是今儿晚上景和帝翻了瑾婕妤卫官儿的牌子。这位如今炙手可热,颇似柳缇衣盛宠那会儿的架势了。
龚铁兰说完似乎还生怕敬则则生闷气,所以很是关切地看着她。
敬则则朝龚铁兰安抚似地笑了笑,但心里却明白,景和帝怕是怪她不识好歹了?这是要彻底失宠了么?否则傻子也知道,破冰的关系得趁着热乎的时候赶紧捂化,而不是这样撂在一边让它重新冻住。
但不管景和帝的态度如何,皇后那边却叫人送了几个大西瓜来。说起来也是滑稽,西瓜这样民间常见的东西,敬则则却已经两年多没吃过了。宫中得宠点儿的奴才都能吃瓜,可她一个失宠的嫔妃,能吃上不馊臭的饭菜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夜里敬则则贪凉地靠坐在茶室的美人靠上赏月,茶室四周的隔板都是卸掉了的,八面来风真真是夏日的人间广寒宫。她惬意地看着顺喜从溪涧里将凉水湃过的大西瓜拿了起来,用刀切开,红沙瓤看着又甜又解渴。
敬则则道:“给我切一小盘,其余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避暑山庄的夜晚其实挺凉爽的,有时候出门还得穿披风,否则背心会发凉。但这两日却很闷热,估摸着要下雨了。而皇后送来的这几个大西瓜正是解暑。敬则则双手合十地朝皇后清舒仙馆的方向祈祷老天保佑谢皇后长命百岁。
次日又到了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敬则则早早地到了清舒仙馆,谢过了皇后的西瓜。然后其他人便也陆续到了。
刘嫔,错了,刘婕妤一看到敬则则,吃了她的心都有了。就是她害自己贬了位份,险些连四公主都没办法抚养了。亏得高位宫妃看不上个小公主,这才继续让她养着的。如今敬则则居然复宠在望,她的心就像在油锅上煎一样,四处鼓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