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拥而坐,阮慈裹着被子,靠在王雀儿肩上,他的怀抱一向是温暖牢固,如今又多了几丝难以言喻的诱惑,她斜着眼望着王雀儿的侧颜,突地明白,只怕王雀儿是世间唯一一个不会勉强自己的人。若是瞿昙越、苏景行等人在此,想必一定是千方百计地言语诱骗阮慈,让她选择有利自己的那条道路,而不论是王真人也好,王雀儿也罢,他们从不肯勉强阮慈向自己而行,全都由她择选,哪怕这路途和他的利益背道而驰,他也只是默然接受。
便是……便是她最终一意孤行,身死道消呢?他们是师徒因果,如今又是道侣,牵连至此,王真人是没有可能独善其身的,若阮慈身死,王真人便是当即不死,道途也将再难寸进,不是陨落,便是沦为道奴。若是这般,他也能从容处之么?
“若……若我还是任性而为呢?”不知不觉,她将心头疑问问出了口,“若你明知我这样做极是愚蠢呢?若是连紫虚天、上清门甚至是中央洲陆,都会因我一念之差沦落无间炼狱呢?你……你还是由我自己来决定么?”
王雀儿转头凝视她片刻,眉宇间带了一丝笑意,忽地倾身在她额前轻吻了一口,低声道,“人生谁无一死?便是永恒道主,也只是在本方宇宙的概念而已,只怕超脱之后,仍有道途漫漫,万物有开始便也一定有终结,比起道途的终点,岂非是道边的风景更为迷人?”
“你已身在局中,千丝万缕,一举一动,都会有千万人因你而生、因你而亡,若是事事在乎,你还是你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连本方宇宙都和你一道寂灭,那也不失为轰轰烈烈的结局,不是么。”
倘若她是那个刚入道不久的阮慈,心中仍怀有对洞阳道祖的怨恨,将他当成了禁锢周天、封锁道韵的反派,自以为自己秉公义而生,此时听到王雀儿的言语,只怕会大为惊骇,觉得他离经叛道,不是好人,她身怀周天神器,又怎能任意妄为,当以周天为念,尽量保存有用之身。但此时阮慈的经历,甚至比等闲元婴修士都更丰富,却也终于能明白王雀儿的意思,宇宙万物,不分正邪,所有修士都向着自己心中的道途前进,洞阳道祖是如此,楚真人、谢燕还是如此,这些所有人的欲求纵横交错,横贯古今,织成了虚数中的那张大网,万物生死都在其中,这个宇宙,没有邪不压正,万物根本就无正无邪,没有‘应当’,只有‘想望’,所有的矛盾,都是想望间的冲突,所有的冲突,都会导致结束与新生。
而比起‘应当’、‘有利’,更有意义的的确是满足心中的‘想望’,楚真人、四大令主和天录都因她而死,但这也是他们心中的想望,对他们来说,有些事比自己的生死更加重要,他们选择了自己道途的终点,只因为修士也并非是道途的奴隶,任性而为,一样是极圆满的一生。
而成全她的任性,这件事便是王雀儿的任性,她大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他也永远都会为她承担后果,铺陈她的道途往更远处行去,这便是他的想望。
她一向不解自己为什么就对王真人如此倾心,此前还以为是两人气运相融,自然倾心,此时想来,是否……是否便是因为她灵性敏锐,早已感知他的心意,两人相识只七百年,但虚数之中,情怨纠缠,不知是多么庞大的因果,是否是屡屡穿渡虚数时,沾染上了一丝未来的情念,方才使得过去的自己情根深种?
阮慈尚有许多事不明白,却也知道此事不必着急,将来总有一日会行到解处。她心中酸胀疼痛,仿佛被什么东西撑得满满当当,有个声音低低说道,“阮慈,这世上原来也有人这样待你,他和你非亲非故,他只是因为你。”
她也不看王真人,轻声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你说的。”
说着,便将锦衾一掀,王真人眉头高挑,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
阮慈哪还管这么多,将他一扯,翻身便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