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临试图用纸笔记录的那一天,就算竭力回想,也不可避免地生出误差。
海水断断续续击打着沙滩,天边月明星稀,四散的云朵如同被人撕碎、又被墨水浸透的棉花。
当他开口,白霜行察觉到,季风临停下了脚步。
他在看她。
下意识地,她也站在原地仰起头。
季风临走在靠近海水的一边,侧头垂眸时,眼底荡出远处灯火的薄光。
很安静,却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白霜行顺着他的意思问:“偏差?”
季风临无声笑了下。
“比如眼睛。”
他说:“眼角应该微微上翘,不像我总画的形状。”
他的视线定定落在她脸上。
似乎想要更好地记住,也像不由自主情难自控,季风临抬起右手,指腹擦过她眼尾,勾出那道小小的弧。
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像冰又像火,从脊椎骨里引出一阵战栗。
白霜行飞快眨眨眼睛。
“鼻子更翘一些,嘴——”
拇指沿着鼻梁往下,停在她唇珠的位置,力道很轻,像片羽毛。
季风临说:“应该画得更薄更小。”
他目光灼灼,映着远处明灿灿的光,说到最后,不自觉弯起眼尾,荡出浅淡的笑。
白霜行大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背对着光,被他指腹勾出分明的轮廓。
在没有光的时候,只凭借触碰,也能让事物变得清晰。
白霜行缓缓呼出一口气。
冬日的夜里,气息凝成袅袅白烟,氤氲在两人之间。
倏地,她扬起嘴角——
季风临身形微僵。
一双手环上他脖颈。
白霜行通体温热,毫无征兆猝然贴近,像团白皙的暖玉。
她的视线干净而无辜,双眼眨动,长睫簌簌颤抖:“现在,重新记住脸上的模样了?”
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季风临耳廓隐有发热,点头:“嗯。”
原本由他控制的局势骤然逆转,只一个动作,白霜行便掌控了主导权。
在他身前,她永远能轻而易举地掌控主导权。
“那——”
她看着他眼睛,一瞬笑开:“其它地方呢?”
季风临怔住。
耳朵上的热意愈发明显。
“从不同的角度观察一件物体,见到的情景各不相同,对吧。”
白霜行说:“十年前你只有豆芽大小,看见我,觉得我很壮很高;高中的你和我接触不多,大多数时候处于逃生的奔跑状态,记忆趋于动态和模糊——现在呢?”
由他建立起来的坚固壁垒轰然倾塌。
季风临听见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问:“不想确认一下吗?”
攻与守逆转得彻彻底底,他霎时理解了她的意思,热气蔓延到脑子里。
身体最先做出反应,笨拙抚上她后脑勺。
比记忆里,的确娇小许多。
白霜行个子不矮,足足有一米七,但在季风临一米八五的身高前,还是低了一截。
他牢牢记下此刻的感受,掌心向下,途经后颈,来到她脊背。
很瘦,两侧是微微凸起的蝴蝶骨,被他触碰时,也许觉得痒,如同蝴蝶翅膀在翕动。
最后是腰,往里侧收拢,流畅柔和得像水一样。
季风临没有往下,不甚熟练地揽上她腰身,用力抱紧。
一簇浪花拍打在巨石之上,发出连绵不绝的闷响。
白霜行仰着头问他:“记住了吗?”
她站在背光的阴影下,唯有眼底沁出几分光影,视线澄净清淩,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掠过他五官。
漆黑的眉,细长的柳叶眼,高挺的鼻梁,以及隐没在光晕里,每一道棱角分明的轮廓——
季风临听见她的笑音。
白霜行告诉他:“我也好好记住你了,会一直记住的。”
十年如一日地记得她,在最恰当最礼貌的距离接近她,始终默默守在她身边。
这些事情,曾经的白霜行并不知晓,因此做不出回答,但现在不同。
在某种程度上,她与季风临非常相像,因为童年时期的遭遇,不愿把真实情绪全盘表露,看上去云淡风轻,其实有独属于自己的孤僻与敏感。
她不会心安理得享受他单方面的付出,每一份施与,都将逐一回应。
海风幽冷,光影交融。
季风临静静看她,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
怎么会不心动。
他的一颗心都要软下来。
出于本能地,不留给她再开口的时间,少年俯身垂头。
白霜行轻轻吸了口气。
说出这些话,其实她也觉得害羞又紧张,此刻被季风临猝不及防吻下来,呼吸顷刻乱作一团。
唇齿间是水果味啤酒的淡香,有股温热柔软的触感扫过她唇边,继而渐沉渐深,碰到她舌尖。
季风临右手揽着她侧腰,左手生涩抚上她后颈,指尖穿过发丝。
极致的黑与白无声交缠,凉丝丝落在皮肤上,撩起火一样的酥与麻。
凌乱的呼吸被水声吞噬覆盖,海潮反复不休,好似夜晚怦怦跳动的心脏。
当他们分开,白霜行抬眼,望见季风临眼尾晕开的笑。
带着些许欲意,却也羞赧拘束的笑。
他没有掩饰心底喜悦,明亮的欢喜从眼睛里溢出来,耳边绯色一直蔓延,在灯光照射下,单薄耳廓显出半透明的红与白。
白霜行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弯起双眼:“怎么了?”
“……很开心。”
季风临低头将她抱得更紧,身体贴上他胸膛,白霜行感受到一声又一声的剧烈心跳。
毛绒绒的发顶蹭过她侧颈,夜色中的少年音微微发哑。
季风临笑着说:“好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