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霜是她后来的名字。
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她作为一棵普普通通的竹子,其实并有名姓。
主人一家是自北州来的人族散修,平日里做点小生意,许是为求平安,买了棵竹子栽种在院子里。
在树上挂红绳是北州的风俗,传说能让人梦成真。
男主人祈求阖家安康,主人许愿幸福满,家里七岁的小孩最爱往竹枝上挂红绳,写下的愿望千奇百怪,譬如“明日不学堂的夫子训斥”,或是“想吃桂花糖”。
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竹子觉得很开。
惜她很用。
些阖家满的愿,她一个都能为他们实现。
噩耗传来的夜里,她耗尽为数不多的修为化作人形,本欲报仇,却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
何其悲。
绣城中尽是成形多年的妖,而她太脆弱,太渺小,就算知道了谁是凶,也绝不能将他们胜过。
也正是在个夜里,她遇见沈修文。
仙门圣物突发异状,作为容器的桃花妖惨遭反噬。
倘若找不到合适的魂魄入躯壳之中,容器破灭,仙门圣物储藏的灵力亦将散开。
男人告诉她,她的魂魄与棵桃树极为契合。
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她得到“沈惜霜”这个名字,随他入沈府的观景阁,也因而在阁楼之中,遇见更多陌生的精怪。
仙门圣物的力量日益磅礴,这些小小精怪的灵力于它而言,远远不够。
翻遍邪术典籍,沈修文决定利用魇术汲取更多神识。花花草草们失去利用价值,随时能他灭口。
于是沈惜霜告诉他,不伤它们,她愿意一直充容器。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一个脆弱渺小、无能无力的小妖怪,拼尽全力所能做到的全部。
结果到头来,还是失败了。
喉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沈惜霜眼眶发热,脊背发抖。
楼阁幽谧,沈修文森冷的笑音盘旋耳边:“出去做什,想找几个仙家弟子求助?”
煞气扑面而来,她目不能视、通体乏力,煞气击得狼狈倒下,又一次吐出鲜血。
四肢百骸皆是剧痛,沈惜霜咬牙抬头:“别碰它们。”
直到一句话说完,她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得怕。
“你有什资格和我谈条件。”
沈修文冷笑,行至她身前:“修为低微,见识浅薄,一辈子甚至出过绣城,如今又成了这副模样……”
他说着扬眉,语调讥讽:“你曾经最珍视一家三口,不也能把他们保住。无论人还是妖,有时候总得认命,别太倔。”
混账。
眼眶热意灼得发烫,沈惜霜战栗着咬牙。
她看不见眼前的景象,能听到一声清脆响指。
这是沈修文开启暗室的信号,响音落毕,角落里一块白墙自行挪开,『露』出藏匿的秘密空间。
好几道童音同时响起,满带惊惶忧虑的哭腔:“姐姐!”
沈惜霜想开口安慰,却因喉中疼痛如撕裂,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由植物化成的精怪无父无母,她自拥有灵识的起,一直孤孤单单,有能够交流的同类。
直至来到这里,在某个十五的晚上,几片小草小花轻轻碰了碰指尖。
她不能让沈修文动。
视野昏黑,沈惜霜竭力分辨不远处的脚步向,倏然抬起右,挣扎着攥紧男人衣摆:“放过它们,我甘情愿跟着你走。”
“放。”
沈修文狠声嗤笑:“现在知道服软了?你刻意接近几个小修士的时候,恐怕安的不是这个思吧?”
时间紧迫,他已渐渐丧失耐,将脚下的姑娘狠狠踹开:“接近他们,暗示他们,向他们透『露』这座楼的秘密……费尽思有什用?他们修为不到金丹,莫非还能出现在这儿救你?”
“做梦。他们跑还来不及。”
掌凝出滔滔煞气,沈修文对准暗室,眼中无甚怜悯。
暗室中的花花草草尚未修成人形,都拥有灵识、具备清晰思考的能力,见他杀气腾腾,已能猜出几分局势。
门边的含羞草低声呜咽:“你不、不欺负姐姐。”
它身边的月季花吓得瑟瑟发抖:“你不高兴,以……以来找我们出气。”
沈修文最后回望她一眼:“该说再见了。”
煞气凝集,需弹指一挥,便能汹汹上前。
男人咧嘴,笑得冷淡:“至于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对上我,他们跑还来不——”
最后一个字能出口。
在他将弹指的瞬息,本是寂静的窗外,陡然响起一声轰鸣。
诡异陌生的、如同某种野兽咆哮般的巨响——
不过转眼之际,势如破竹的钢铁巨兽冲破墙壁,好似疾风利箭,自穹顶凌空而来!
坍塌的白墙发出轰隆声响,一时间烟尘漫。
紧随其后,数道咒法接踵而至,杀气之盛势头之狠,让沈修文不得已收回右,后退几步做出防御姿态。
“我的车窗,我的凯迪拉克!”
眼睁睁看着车窗咒法破开,月梵倒吸一口凉气:“晏公子,你掐诀念咒一向这豪放不羁吗?”
晏寒来淡淡瞟她一眼:“会赔。”
下一刻,月梵的注意力丝毫留在车窗上:“沈小姐!”
她坐在驾驶座,视野尤为清晰开阔。
观景阁顶层空旷,中央竟生着一棵桃花树。桃树枝繁叶茂,居然用土壤栽培,根须粗壮繁茂,爬满大半个墙壁,远远望去,像极盘旋的蛇。
而在楼阁一角,面容俊秀的青年男子面『露』不愉,冷冰冰盯着他们瞧;角落里的沈惜霜脸『色』惨白如纸,身前有大滩血迹。
月梵忍住眼角一跳,瞬间凝神掐诀。
法诀凶残,直接轰破整个前挡风玻璃,沈修文再度后退几步,抬将其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