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掉的面皮已经显得有些硬了,廉价沙拉和火腿肠的味道,她在街头巷尾不知道吃过多少次,却头一回觉得那么难以下咽。用食物填满口腔的目的,好像仅仅是借咀嚼来逃避交谈。
她隐隐约约地想:
……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可是从头到尾有谁真的做错了呢?是我送给姚窈的那盏小台灯吗?是她因为高兴忽然落到脸上的那个吻吗?还是因为我……我忽然害怕了?明明只是朋友间的示好,我到底为什么想要推开她……
“如果,”坐在对面的姚窈忽然开口,“如果实在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朴青野抬起头,看见女孩的眼睛被灯光照成很晶莹的模样。对方手里握着叉子,朝自己露出一个怯怯的微笑,平静地说:“我错了,可以当作我刚才没有亲过你吗?”
她只是说不出话来。
---
和姚窈肩并肩走出那间狭窄店面的时候,朴青野才慢慢想明白,做错了事情的不应该是姚窈,也不是她自己,而是这个过于潮湿和闷热了的初夏。它无孔不入地从每个角落爬进身体,狡猾地诱惑一个人变得晕头转向,变得过分胆小抑或过分勇敢,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变得不像原来那个人了。
跨到自行车上的时候,她决定彻底忘掉今天所有的不愉快,无论是味道糟糕的披萨,还是那个雏鸟一样带着果汁香味的吻,在夏天的夜晚里,好像都变成了可以原谅的事情。
送姚窈回家的路上,坐在后座的女孩一如既往地贴在她身上。姚窈手里还抱着那盏月亮形状的小灯,半眯着眼睛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说:“朴青野,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朴青野默默地往前骑车,路灯一盏一盏地从身旁掠过。
“哎呀……”姚窈的声音渐渐轻下来,梦游一样,“你知道吗,他们开玩笑说我很随便,只要请我吃两顿饭送送东西就能亲我,妈妈跟我说不要理会别人开的玩笑,可是被说多了,好像我不小心当真了哦……”
“朴青野,”见骑车的女孩没睬她,过了一会儿,姚窈又叹气似的说,“……我好寂寞。”
朴青野不说话,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县城夏天的夜空里挂着个低低的月亮,被街上雾蒙蒙的灯光染成了肮脏的颜色,女孩就看着前方那个肮脏、仍然还是很美丽的月亮,只得选择了唯一一个她知道答案的问题:
“好,不会的……不会讨厌你。”
一时冲动也好,青春期无法解释的依恋也好,即使让人觉得害怕、觉得不知道如何回应——
也不会讨厌你。
夏日刚刚破土而出的新蝉还在树梢上长鸣,破旧的自行车已经穿过满是行人的街道,驶进炎热的暑气还在蒸腾的小巷里。
-
回家的那天晚上,朴青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睡觉很踏实,一沾枕头就能入眠,原本应该是夜里从不会多梦的人。但那天晚上她偏偏就是做了一个模糊又混乱的长长的梦,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又瞬间破裂,就像刚刚打开一瓶可乐时,气泡浮上表面的模样。
眼泪。笑。明晃晃的太阳,落叶,一只手牵起她的手,不肯松开。
自行车在爬坡。后座上一定有谁坐着,越蹬越沉重,越蹬越是往后滑落,梦里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回头看,好像身后的人不是熟悉的朋友而是传说里的美杜莎,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变成石头。
朋友!一千个声音一万个声音细细碎碎地在耳边说,朋友!朋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