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出于商人十分擅长观察的直觉,楚沨觉得面前这人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拥抱时给人的印象也是这样,处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体型,带着一丝丝的稚嫩感。战斗时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说明这人应该拥有充满爆发力的肌肉,可实际上他的身材并不健壮,甚至有点过于纤细,至少比楚沨小了整整两圈,这违背常理的现象让楚沨感觉非常不解——不过,都亲眼看到怪物出现了,谁还会去在意这点小事呢?
或许是对方安静的时间太久,给了楚沨对方其实温和无害的错觉,又或许是大白天的阳光给予了他一定的勇气,让他敢于去做些什么。楚沨控制身体缓缓的从对方身下挪出来,想要尽量远离这个人。
可他刚刚挪动了不到半厘米,身上的家伙就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的动静,一双冰冷的眼眸对准了他,仿佛这人昨天晚上其实根本就没有沉睡过去一样。
楚沨寒毛瞬间炸起,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猛兽盯上了。
片刻后,他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试图用他最擅长的语言进行沟通,换取自身的安全。
“你,你好,谢谢你昨晚救了我。”
“…………”
大概是这句并不带有敌意的话语顺利安抚住了对方。楚沨看到这位黑衣人停顿片刻后,缓缓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目光转而挪到了他明显不对劲的两只手腕上。
楚沨:“……”
楚沨很识趣的笑了笑,为对方找到了适合的理由:“或许我昨晚不应该推开你。”
这温顺的态度再一次取悦了面前这个男人,男人伸出手,带着皮质黑手套的两只手掌握着他的手腕与手臂随手一扣,只听“嘎嘣”一声极轻的声响,剧痛过后就是轻松。
楚沨尝试着动了动手腕,果然能动了,然后就是另外一只手“嘎嘣”。
楚沨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嗯……”
都不带提醒一声的吗?
心里这么埋怨着,楚沨很有身为人质的自知之明,眼含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至于这感谢究竟有几分是真的,那就很难说了。
见男人视线死死盯着自己,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楚沨试探性的说:“我能问一下,昨天那个袭击我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吗?”
男人沉默着似乎并不打算理睬他,楚沨耐心的等着,然后就在许久后听到了男人的回应,嗓音冰冷严肃、让人分辨不出具体的年龄:“禁忌物。”
楚沨松了口气——愿意回答他的问题,说明男人并不准备杀他,没有人会和一个注定会死的家伙废话。
于是继续询问:“禁忌物又是什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离开他,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冰冷锋利的气质比楚沨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充满威慑力,显然是日常生活中习惯了掌握一切。
他的身份或许比楚沨昨晚想象的还要不能招惹。
“你知道邪神吗?”男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楚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谨慎的说:“是什么邪恶的神明吗?”
这世界每个人都信仰神明,即使是再怎么贫瘠的村落也会拥有至少一座的教堂。
楚沨信仰的是智慧与财富之神,商会里绝大多数的人都信仰这位尊贵的存在,期待对方能给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让人喜爱的金币。
而某些邪恶的家伙就会信仰一些邪神,试图给这个世界带来混乱与死亡,最近几年国内变得越来越不太平了,大概就是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干的。
厌恶这样神明的人会直接的把邪神称作邪神,而那些信徒则会给对方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尊称,比如羽蛇神夜冥神之类。
男人张口就说邪神,说明他并不是邪神的信徒,这让楚沨微微松一口气,很机智的顺着男人的态度询问“那是什么邪恶的神明”,而不是狡猾的含混过关。
男人点点头,话语言简意赅:“有一尊外来邪神正试图污染我们的世界,被污染的地方会诞生禁忌物。禁忌物携带破坏世间秩序的规则,必须将它们封印或者销毁,否则世界迟早会被邪神彻底吞噬。”
楚沨表情有些古怪,二十多年的和平生活让他很难一下子接受这种荒诞的“现实”。可眼前这个不停散发着黑雾、几乎就要遮蔽住所有视野的“恶魔”的确就出现在他眼前,乖巧地站立在面前这人的身后,保持着随时随地都能毁灭一切的气势,根本容不得楚沨不信。
只能带着点不甘心的说:“所以,我昨晚是被那个叫做禁忌物的怪物盯上,然后被您救下了?”
司祁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个青年,对他说:“你的思维非常正常。”
楚沨莫名其妙的被司祁突然这么说,有点茫然:“……当然?”
司祁指了指他:“昨晚你被那个禁忌物污染了,即便是我也无法保证可以承受那种程度的污染,但你却一点事情也没有。没有失去理智不说,甚至还能平静的分析着此刻的事情,在我面前装出乖巧的样子,从我这里打探你想要的情报。”
楚沨面颊微微一热,片刻后露出微笑,赞美的话语如呼吸空气一般自然而然的说出,让人不得不感慨他果然是个巧舌如簧的商人:“您的智慧让人惊叹。请原谅我拙劣的小聪明,这只是弱小的我安身立命的本能,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司祁看了楚沨一眼。
手下汇报上来的资料上说,面前这人向来擅长与人打交道,无论是做生意还是交朋友,他总是商会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因为有着格外俊美的容貌,年少多金又风度翩翩,不少风情万种的美女总是很乐意对他抛来橄榄枝,希望与他春风一度,又或者与他保持长期的“交友”关系。
司祁看过手下们事无巨细汇报上来的调查资料,比楚沨本人还清楚他到底有多受外界的欢迎。此刻实际与楚沨对话,他的确是感受到了一股如沐春风般温和友善的情绪,让人升不起半点抗拒的想法,忍不住对楚沨产生极强烈的好感。
甚至……
十年前就产生过的,看到对方就会不受控制浮现出的依赖与亲近感再次滋生,这种过于纯粹的好感实在是让司祁不喜。
这容易让他联想起那些能够控制人理智,让人狂喜让人悲伤让人愤怒让人将其侍奉为神的各种禁忌物。司祁对这类不可控情绪充满了警惕,不然也不会因为当年惊鸿一瞥时产生的惊艳,一路监视了楚沨这么多年,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对自己使用了禁忌物。
不然他怎么会对楚沨如此的念念不忘。
司祁看向楚沨的目光中又一次带上了审视,手臂随意搭在椅子靠背上,手肘触碰到了那个漆黑怪物,并且直接穿体而过。这个细节引起了楚沨的注意,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对方该不会看不见这个家伙”的感觉,从方才起对方无论走路还是说话都没有“理会”过怪物半分,哪怕与楚沨说话时视野完全被阻挡也是如此。
此刻司祁突然疏离的眼神让楚沨有些紧张,直到司祁说:“除了能够保持清醒的理智外,你身上还出现了什么变化?”
楚沨顿时警惕起来,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对准司祁身后的那个恐怖怪物,装作什么也看不见的样子,询问:“您是指?”
司祁不急不缓的语气里,带上了十分明显的威胁:“你是一个聪明人,但有时候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
楚沨只能保持微笑,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深怕被对面这个敏锐的男人察觉出不对。
司祁:“昨晚的禁忌物等级很高,能够完美克制‘不可视’、‘不可听’、‘不可感知’的规则。所以,如果你反过来掌控住了那禁忌物,将它封印在你体内,你理应能够获得那个禁忌物的力量,就好像我使用那些封印物获得了它们的力量一样。”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步靠近楚沨,手掌按在楚沨的肩膀上,冰冷的声音在楚沨耳边响起,直击人的灵魂,让人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你现在,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又感知到了什么?”
楚沨身体被牢牢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在他的视野里,漆黑的怪物用锋利的手掌抓着他的身体,巨大无比的羽翼裹挟着他,控制他的一切行动,让他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凉。
可他还是让自己保持着微笑无破绽的表情,语气平静的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和平时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确定自己的安全之前,楚沨半个字不该说的话也不会说的。
怪物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楚沨,就像在打量一个物件。楚沨在漆黑的雾气中什么也看不见,却根本不敢让自己暴露出变成“盲人”的异常,反而还要克制内心恐惧去尽量感知周围的情况,防止男人对自己的“测试”。
这样让人无法呼吸的恐怖气氛持续了许久,司祁忽然嗤笑一声,说:“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这句话。”
看到怪物随着司祁的话语缓缓松开了手掌,楚沨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对方这句话并不是表面说说。
片刻后,他听到司祁说:“你可以离开了。”
楚沨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什么?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难道你还不想走?”
听到司祁的反问,楚沨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把话说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毕竟是救命之恩。”
司祁闻言,锋利冷漠的态度稍稍缓和:“你不过是个运气不好,被不幸殃及了的小人物。忘记这件事,离开便好。”
司祁说这句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面前这人安心,忘掉昨晚的经历如往常一样继续过他平静的生活。可在楚沨的视野里,却分明看到男人身后的怪物身影闪了一下,非常明显的出现了短暂的波动、颜色从漆黑变成了灰色。
楚沨:……?
不敢将这种事情随便问出口,楚沨默默记住了这个细节,对司祁说:“如果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我会报答这次的恩情。”
“我能有什么用到你的地方。”司祁冷漠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