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祁抬手的动作一顿。
然后没有太多犹豫的落了下来。
“呼,刚才可真惊险。”站在司仪旁边的郡守大人长出一口气。
“上苍保佑。”站在他身旁的县令笑着说道。
“上苍?”另外一名县令语气尖酸,“如果不是所谓的上苍,我们现在会站在这里吗?”
众人劫后余生,反应不一。
唯有司仪茫然的看着落在身后的高高泥石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司祁也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明明他可以使用法力,隔空操纵坍塌的泥石,为什么要自己跑出去救人,还让那么多人看见了。
哪怕操控记忆的术法对他而言不算什么难事,可他到底是莽撞了。
想来想去,司祁觉得,司仪这个世界之子身上的霸主光环太可怕了,比司玉那家伙还要可怕,连他的神智都给影响了。
因此之后见到司仪,司祁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和他讲话,警惕自己任何可能过线了的举动。
却没想,自己徒弟险死还生的回来,他这个做先生的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上前安慰,本身就很不合理。
司仪想想自己方才将死前的心情,又看看先生仿若无事发生的模样,眸色沉了沉。
郡守等人可不知道司仪此刻心里有多难受,他们只觉得双喜临门,特别高兴。
一喜当然是自己逃过一劫,身处泥石流下方竟然那么幸运的半点事也没有。
二喜便是司祁的出现给大家带来了巨大的帮助,无论人力物力还是心灵上的鼓舞,都是如此。
更有意思的是,司祁这次带来的食物,来自于梁省;带来的药材与大夫,来自于山省;带来的青壮年义士,来自四面八方各个地区,都是那边小有名气的各行各业精英。
这些人与物,全都来自于秋朝的贫困地区,是被那些权贵们压榨过后舍弃掉的弃子。
这两年来,他们所在的家乡频频出现灾情,这次的江省更是因为水患问题直接从地图上消失。
多亏了这两位师徒的帮助,大家才能好好的生活到今天,甚至还留有余力的跟着司祁去帮助其他地区。
此刻见面之后,郡守对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伴格外亲切。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帮助,还因为,大家都有着同样的经历,同样的立场。
如果以后司祁提出请求,希望他们去其他地区帮忙,他们肯定会去。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身处绝望时遇见援手的感觉。
队伍的气氛因为医师义士还有美食的加入,变得活跃起来。
司祁这个先生做起事情来,确实是比学生要更加游刃有余一些。
明明是同样的应对流程,司祁处理起来就是要更加完美,更加妥善一些。
比如说众人在抵达最近的县城后,因为迁徙的人数实在众多,郡守担心这边的县令会误认为他们是逃难来的流民,主动上前,试图请求县令通融一二,至少给他们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然而那边看守城门的士兵一点没抗拒他们的出现,反倒吃惊说好过来逃难的人,怎么精神状态这么好,人数还这么多,一个个拖家带口的,这哪里像是逃难。
郡守惊讶的跟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边的县令早早便收到了司祁派人送来的信件,拿到了司祁带来的救援物资,一开始便做好了接待的准备。
郡守不得不感叹司祁师徒俩的能力。
难民们进入了县城,县里的人一开始知道消息后还很害怕,印象中的流民那可是饿极了连人都敢吃的。
可实际偷偷过来瞧过之后,嘿,这群人看着像是背井离乡吗?坐在一张张干燥的草席上,抱着孩子与家人们面带微笑,半点怨怼的感觉都没有。
一群人高马大的青年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的跑,给这群难民送吃的送用的,近百名背着药箱的大夫在人群中走动,这里问诊,那里回访,这还能是难民?
那他们这群连病都看不起的县里人,岂不是连难民都不如了?
也是这时候,朝廷那边的回信可算是送来了。
结果并不算有多出乎人的预料,郡守看完后忍了又忍,脸都憋青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当场破口大骂起来,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颤抖。
县令等人或是灰头土脸,或是冷笑讥骂,憋不住就与身旁的下属大倒苦水,消息很快传得到处都是。
老百姓们听说这件事后,并没太多震惊的感觉。
比起那些一辈子都在读圣贤书,意识到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后自甘堕落来到偏远省份的官员。这些土生土长在这些地方,深刻感受过朝廷是何等存在的百姓,更清楚自己面对灾难时会沦落怎样处境。
他们一开始就对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抱有多大指望,这位尊贵的陛下能不在天灾发生的时候雪上加霜,派人逼他们去成为活牲,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因此听到从京城回来的人说,朝廷让他们自生自灭,不会为他们提供任何的援助,还恐吓他们绝对不允许靠近京城一带,大家也只是“果然如此”的平静接受了。
事实证明,哪怕不用朝廷帮忙,他们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为什么非得要去向那群除了好运,别的什么都没有的家伙求助呢。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并不在乎谁是皇帝,他们只在乎谁能保护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他们非常感激带着他们这么多人活下来了郡守等人。
经过这次事件后,江省彻底消失在了地图上。江省的百姓无处可去,被司仪带着分批融入到了附近的各个县城,或者干脆跟着他们来到了梁省。
背井离乡让人不安,只是还不等这群难民忧心接下来的生活,他们就发现这里和江省完全不一样。到处都缺人工作,稍微一找就能找到可以做的活计,而且食物丰裕,物价也不高。
这里比起江省美好的仿佛桃源。
原本还因为丢掉了祖辈留下的田地每天都难受到不行的老人们,现在也不整日唉声叹气了。家里的妇人去纺织厂工作,男人就去一些被叫做工厂的地方干活,即使是老人也能找一些轻省的活计带回家里做做,挣点生活费。
他们从没想过日子竟然能过得这么轻松,只要肯努力,就能拿到钱,吃得起饭。
“还是梁省的日子好过啊。”一位老人坐在家里,一边喝着浓粥,一边心满意足的感慨。
“我听说一年前,梁省比我们江省还不如。连年的旱灾,地里根本长不出什么粮食。”旁边坐着的男人说。
老人听后很是疑惑:“不都说梁省土地好,随便种些什么都能有收成吗?”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男人撇撇嘴:“以前我们江省也被人说是渔产之乡,随便用网在江里一捞,那海货都是一船一船的运回来,可那都是多少辈以前的事情了。”
老人想起过去的辉煌,追忆道:“那时候人人都说术士是天上下凡的仙人,给我们带来好运……”
“呵,世上哪有免费的馅饼。”男人每每想起自己的家被江水淹没的场景,心里总是一阵刀割般的难受:“我们厂里的管事说,当日因今日果,借来的钱好花,可总有还钱的那一天。京城那边的人拿走咱们所有的东西,可还债的却是咱们!他们不在我们危难关头帮忙也就算了,还再三下令拦着咱们,不让咱们逃去京城,光想想就觉得窝火。”
“咱也不兴去京城。”老人摇了摇头:“那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咱们这样的过去,就是给人当活牲的份。”
提起这个,众人均有些沉默。
每逢灾情,选些人出去当活牲,已经是秋朝的常规操作了。
之前几年总是能听说哪里哪里的人突然死绝,其实就是朝廷遇到了麻烦不知道怎么解决,干脆将某地的人当做祭品上供给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