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铮平生最大的心病便是自我厌弃。
若是说出来,只怕天下人都不敢相信:素来矜贵倨傲的聂大将军也会反感自己。
身为男人,却要被迫装成女子,拼命地压抑自己的天性,做事必须谨小慎微,时时刻刻都得胆战心惊,不得不把真实的自己包裹在坚硬的铁壳内,绝不示人。
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心口不一,以为知道他身世的人必会将他视为变.态。
哪怕再怎么在意什么东西,他也不愿意表现出分毫,因为——
我不像李绍煜,既不温柔,也不体贴,如此差劲怎能配得上她?
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只能装作酒醉才敢一吐真心,这种懦弱的男人又怎会有姑娘喜欢?
即便鼓起勇气去找她,想必也不会被原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为何不能简简单单地将事情解释明白,或是什么都不管,率先认错,给她道歉?
自己为何非要说出那样重的话将人气走?
聂铮整整一天的神色都很沉郁,但没人敢去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军中的将士们只得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在他们的心目中:疯爷无所不能,疯爷天下无敌,什么都压不垮疯爷。
所以用不着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
身为罪魁祸首的符行衣根本不想搭理他,径自窝在薄被里听着大军收整行装,伴着准备出发的嘈杂声入眠,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翌日一早洗漱时,符行衣打着哈欠,和不远处的石淮山寒暄:
“石头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石淮山警惕地将合了掌心,粗声粗气地喝道:“你又想干啥?”
“让我开开眼呗,”符行衣呲牙咧嘴地笑着凑近了他,透过他的指缝瞄了一眼,打趣道:“给嫂子打的银戒指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既然被戳破了真相,石淮山索性不再躲躲藏藏。
他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大老爷们揣个娘们的玩意,你不臊得慌,我还嫌丢脸。”
符行衣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道:“疼媳妇怎么会丢脸呢?你是吃饱了撑的想太多。”
骤然念及一事,符行衣的倦色悉数消散,连忙道:“前去平阳城的信使应是刚走,你立即去追还来得及,否则便要再等一个月,才能把戒指送给嫂子了。”
军规森严,即便将士们的家在附近,未经许可亦不能擅自回去,必须事先告假。
符行衣能看得出,石淮山极端在乎他的铁血硬汉形象,估计是没脸让军中的弟兄们知道他是妻奴,便吼着“男儿志在四方”,寻常只托信使将平日里省的肉脯与一半军饷带给柳氏,愣是死活不肯回家,生怕被人笑话。
“不用,”他摇了摇头,道:“等我衣锦还乡的时候亲手给她。”
符行衣颇感好笑,噗嗤一声,调侃道:“衣锦还乡?”
石淮山身形一顿,难得正色:“我家婆娘命苦,天生哑巴,从娘胎里出来一直被欺负到大,亲爹又是个不成器的烂赌鬼,当年要不是我去帮忙还了赌债,她就得被她老子卖到窑.子里。”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符行衣沉默了大半晌,才轻叹道:“有了石头哥,嫂子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嫁给我之后,倒是没人敢再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她了。但是平阳城被攻破的那天,我回家晚了一步,从那之后明枪暗箭又来了。我现在就想着赶紧赚大钱,然后搬家,把我那婆娘从平阳接走。”
石淮山重重地叹气:“但是难啊,恐怕得要个十年八年,活活熬死人。”
符行衣眉眼弯弯,笑道:“瞧你说的,哪有那么难?我看人格外准,今天就把话撂下了:你而立之年必能荣归故里。距离那时候还有两年,其实算起来也才七百多日,白驹过隙。”
感觉到肩膀被拍了拍,符行衣听石淮山笑道:“大哥借你吉言。”
听了石淮山的这番话,符行衣便忍不住将他与那姓聂的死大猫做对比,如此一来愈发不痛快:
看看人家选的男人,再瞅瞅自己选的男人,这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嫂子孤身在家,难免孤独,而且你离家那么久,她八成也很想你。”
符行衣顺口一说:“何况她不便言语,兴许会遇到麻烦。若是闲了,你还是回家看看嫂子吧。”
石淮山摆出了一副“你真他娘脑子病得不轻”的表情,不悦道:“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待在家里洗衣做饭织布绣花,哪能出去抛头露面,说话给谁听?用不着。”
符行衣嘴角一抽:“……”
半斤对八两,男人都是大猪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