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两营的圣旨尚未下达,双方就蠢蠢欲动地暗中较上了劲。
何守义私下的势力主要集聚于西部与南方。
他掌握着近海各城的生存命脉,在朝堂上虽为千机营之首,可惜麾下人数太少,而且漕帮在万里商会称霸的京都没什么话语权,尽失天时地利人和。
与之相比,宣威营的驻兵卫所遍布整个东齐,人数是千机营的几十倍。
哪怕将士的素质参差不齐,时有内讧的情况出现,但符行衣接下这个烂摊子之后,把整体风气给改了不少。
如今宣威营内部齐心协力,威慑力不容小觑。
只不过,聂铮的态度一直模糊不清。
他既未言明究竟属意“左膀”和“右臂”中的哪一位,也没表现出任何倾向,对待两名心腹重臣一如往昔。
不知他是觉得谁统帅沧澜营都无所谓,还是没想好谁更适合。
朝中的文臣们更喜欢何守义,提起符行衣就唉声叹气。
他们表现出的感觉,仿佛符行衣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小垃圾,就该被抓到国子监去,好生学习孔孟之道,改掉那一身的粗莽毛病。
彼时,符行衣在平阳城的演武场,认真地检查各军的操练情况。
闻听从京都传来的风言风语,就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又好气又好笑。
“净听那帮老家伙鬼扯,我还不够温柔知礼吗?再粗莽,能有何将军粗莽?他们就是挑刺。”
一旁的魏旻笑道:“靠海而生,沿岸而居,何将军的确要比我们这些长在内地的人豪爽一些。”
“我记得四月中旬的时候,何将军向陛下告假一个月,说是战事已平息,左右无甚要紧事,想回家给父亲过六十大寿。等他忙完回京都后,安排千机营的人来昆莫,带走北荣如约送来的矿石和战马。”
符行衣掐指一算,纳罕道:“如今已是六月初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魏旻猜道:“兴许是有要事耽搁了。”
当日正午,八百里加急赶至。
马匹瘫倒在地,传令兵气喘吁吁地道:“临月城破,急求支援!”
符行衣瞳孔紧缩:“说清楚,好端端的这怎么回事?”
“临月总指挥使韩哲叛变,与西沂人里应外合,率兵占领后封锁了整个临月城。”
传令兵喘着粗气,接着道:“幸亏何将军返乡探亲,带领漕帮组织民间的青壮年负隅顽抗,杀出一条血路,我们这些人才能逃出来,分别向各地求援。”
“叛变?”符行衣浑身猛然僵直,唇瓣微微颤抖,“是……是宣威营的人?”
怎会如此……
众人闻听此言,议论纷纷。
“韩哲干啥发神经,眼瞅着咱们统领就快一统两营了,非得这时候裹乱,平白让何守义立大功。这事完了之后,恐怕风向得变了。”
“可不是吗!千机营的那些小犊子,仗着他们是给皇帝当差,没少在哥几个跟前耍威风。本来还指望着统领当上沧澜营的头儿,咱们也跟着长光,这么一来,悬呐……”
兀的转身看向他们,符行衣眯起双目,道:
“城池陷落,你们不担忧大齐的安危,不对数万百姓的性命上心,只想着功名利禄与吐气扬眉。心肠如此狠毒,还有何颜面自称是保家卫国的士兵?”
若不是自己管教无方,也不至于让那么多的人置身险境,甚至失去了性命。
士兵们连忙跪下,求饶道:“小人随口说说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随性方知本心如何。”
符行衣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道:“依照军规,懈怠职务、辱没营威且蓄意挑起事端者,数罪并罚,各自打八十军棍后逐出宣威营。”
八十军棍足以将一个健壮的青年打成残废,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
说罢,符行衣丝毫不管士兵如何把脑袋磕得头破血流,径直吩咐道:“如今尚且不清楚临月之祸是否与北荣有关,以防北荣与西沂联合,声东击西……阿旻,你带些人留下,守好昆莫,死也得把这里给我守住!”
魏旻毕恭毕敬地道:“属下领命!”
“魏老,”符行衣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营在临月的兵力原有多少?”
魏城脱口而出:“临月驻兵只有五千左右,而昆莫三城加在一起,驻军可以调动的兵力约有七八千。即刻动身,日夜兼程只需五日便能抵达。何将军还派出了其他传令兵,倘若各处的援军全速前进,最远的也能在十日内到达临月。钱粮皆足,我军胜算很大。”
周围的士兵们已经风风火火地动了起来,方才还平和安宁的平阳城,霎时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符行衣轻咬舌尖,用疼痛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量。
叛乱的目的何在?
为何要与西沂人联手?
为何偏赶着何守义在的时候出乱子?
“未临其境,自满的话别说太早。”
带头策马疾奔,符行衣的声音异常平静,顺着狂风飘到身后的魏城耳中。
“西沂人用火炮,我们的刀剑弓矢在他们面前不过是小儿科。千机营的援兵从京都赶来少说要七八日,若不替他们争取时间,临月周边的各城也不能幸免于难。”
符行衣比宣威营的任何人都清楚,火器的厉害之处,在于轻易就能炸毁一城。
然而明知此行是送死,也必须硬着头皮上。
魏城连连皱眉,道:“统领实在不必亲自带兵。要是您出了什么意外,宣威营一定会变成一盘散沙,不如还是交给属下——”
“如果我不带头冲锋,他们怎么肯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去送死?”
符行衣释然地笑道:“倘若我们不活出性命,替千机营争取时间,虽然今朝能暂且苟活一时,却令西沂趁虚而入,于大局无益,火铳重炮迟早也会落在我们的头上……”
士兵的宿命就是战死沙场。
若能以卑躯一具,护得国之安宁,也算死得其所了。
从京都出发的千机营以最快速度赶到临月城时,已是九日后的清晨。
六月下旬,临月之乱终于平息,西沂人被全部逐出东齐境内,叛变的临月总指挥业已被活捉。
然而……
“魏老呢?”
何守义的左眼蒙着一块染血的纱布,嘴唇干裂。
符行衣浑身是血,躺倒在硝烟弥漫的尸体堆里,目光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