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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老师,”陈见夏打断她,“我没钻牛角尖。振华比县一中好,我想回振华,这个想法很正常。”

她看着俞丹的脚背,“别人都说小孩不记事儿,其实我记着的,我记得我妈妈就总说怀儿子辛苦,儿子在肚子里闹妈妈,姑娘就不会。她会让我给她揉脚背,我才那么一丁点儿大,也使不上劲儿,她就是逗我玩。小时候我妈跟我很亲的,但她还是偏心我弟弟。

“现在怎么都亲不起来了。我要是没发现她偏心就好了,可我长大了,长大了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陈见夏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滴下来,她依然笑着,仿佛涌出来的只是汗。

“俞老师,咱们班家长联合起来赶你走的时候,我没有在校长那里说你坏话,如果您不信,我可以去找校长。当时大家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也这么想,以前你就不喜欢我,所以我的确有过要不要趁机递几句话的念头,但最后我忍住了,就像我妈妈再怎么偏心我弟弟,我也没对她和我弟弟做什么,一码归一码。我为我自己感到骄傲,我是个好人,不管您信不信,我都是个好人。”

俞丹神色有几分难堪,她迅速把责任推了回去:“你什么意思,老师因为这点事报复你?你是因为早恋!”

“只是因为早恋吗?”她深深地看着俞丹,“即便是因为早恋,那至于要把我遣送吗,要毁我前途吗?要在我妈撒泼打我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吗?”

“陈见夏!”俞丹喊了起来。随即卧室里传来她的丈夫翻身下床的声音,他趿拉着鞋奔过来打开了房门,探出头,“怎么了,吵什么?”

陈见夏本以为他是担心学生气到自己的妻子,没想到他是冲俞丹去的:“妈那心脏动不动就忽悠忽悠的,你小点声不行啊?”

他关门时候顺便白了陈见夏一眼。俞丹刚攒起的气势一下就漏干净了,见夏看得出她正在拼命组织语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是要说什么。

见夏妈妈以前总说一孕傻三年,其实不止三年,后来的十几年她只记得住儿子,记不住女儿了。

她没给俞丹重新组织好的机会:“俞老师,知识改变命运,我如果没来过振华也就算了,但我明明抓到机会了。您是不是讨厌我,我是不是早恋,都不能剥夺我在振华读书的机会,人生命运就那么几步最关键,您放过我,不要毁了我未来几十年的人生。您自己也有小孩。讨人厌的小孩也有人生。”

俞丹怔怔地看着她。

“我妈妈以前就说我心眼小,凡事都要争,从来不低头认错,但我愿意为读书的机会给您跪下,我不觉得低头有什么屈辱的。今天来的路上,我都不确定能不能碰见您,可是我也不觉得忐忑。我在小卖部等您,望着外面,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终于明白了,人一旦只想做一件大事,不做成就去死,就是使命感。有使命感,心里一点都不慌。这比学习简单多了,比什么都简单。”

陈见夏笑了,那是她十八年来最灿烂的笑容。

“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简单的事。”

俞丹没说话,因怀孕而浮肿的脸颊让她看上去比平日多了几分倦怠,反而和气些,她的眼睛有些湿润,看向陈见夏的目光融满了不解、嫌憎和心疼,每眨一次眼睛就换一个主题。

厨房门开了,老太太端着一摞碗筷出来,俞丹连忙起身,从客厅角落笨拙地搬起折叠圆桌,陈见夏赶过去帮忙,一起将桌子摆在了客厅中央。俞丹朝她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你留下吃饭吧,一会儿我给你爸打电话。”

“打电话接我回去还是打电话让我留在振华读书?”

“高三该学完的都学完了,其实主要靠自觉,你在哪儿读书不一样?”

陈见夏正在帮忙摆碗筷,放下一双筷子:“老师不一样。”

又放下一双:“同学不一样。”

又放下一双:“二轮复习笔记不一样。月考考题不一样。”

“模拟考难度不一样,押题准确度不一样。”她摆完最后一只碗,“心气儿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