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争气。
陈见夏的爸爸在之后的几年间都没表现出什么问题,提前办了病退,钱没少拿,清闲了,提前进入老年时光,读报、下棋、养多肉植物……仿佛突然就好了,大夫都说,这种不可逆的病,意志力最重要,有些人一两年就恶化到不行了,有些人,十年还跟没事儿似的。爸爸以强大的意志力把这个病给弹回去了。
他觉得自己因为死亡期限而感到了自由。
一辈子逃避、懦弱,在办公室不出头,在家里不管事,唯一一次出格,是忽然说,想写个遗嘱。
郑玉清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看来自由还是有限度的。
人生下来,万般不由己,唯一确凿无疑的,只有死亡。死亡是终极的公平,所以人类一切努力、希冀、理想都是在刻意装作看不见结局的情况下努力挣扎,挣扎诞生了艺术和哲学。
“爸,”她胡乱问问题,“你后悔送我出国吗?”
“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
“出不出国,你也不是个能待在省城的孩子。”
“这么说来,”见夏自嘲地笑,“我妈说得对,幸亏有小伟。我当初还闹你们偏心,其实,幸亏有小伟。”
床头灯照在老人脸上,见夏爸爸思考了很久,再开口的时候,好像又老了几岁。
“小伟在,我们心里踏实些,好歹出点什么事儿,家里有个大小伙子。但要说我病的这几年,真苦的还是你妈,小伟就是个杵在旁边的摆设,踹一脚动一下,有他没他,我吃的苦,你妈妈照顾我的累,一点不落。但好像就是觉得有个儿子在身边不一样,人家也都说,家里有儿子的,请护工,护工都不敢欺负老人。但是不是真这样,其实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要是没有小伟……”
陈见夏爸爸看着她,笑,“要是没有小伟,你还会不会从小就想要往外面跑?”
陈见夏扬起头,不想让爸爸看见自己湿了眼眶。她用右手揉面似的帮他按腿,问,现在疼吗?要不要吃安定?早点睡?
见夏爸爸摇头,说,不吃,没那么疼。咱们说会儿话。下次你回来,不一定我还能清醒地跟你说话。
陈见夏伏在床上哭起来。
陈见夏多请了一天假,将机票从周日晚上改到了周一,她想陪爸爸去做每个月一次的常规查体。
小伟去忙提车的手续,见夏和爸妈一起坐上了网约车,往医大一院开去。他们老两口平时都是自己走几百米去坐公交车,从起点坐到终点前一站,可见路途遥远,这次居然是打车,还瞄不到计价器跳字,一路上郑玉清急得不行,总用手指头捅副驾驶的陈见夏,让她看着点手机,别绕远了。
钱花在小伟身上可以,花在自己身上就不行,见夏长大后忽然有些原谅郑玉清了,她满心满眼都是儿子,连自己都可以不要,何况一个本就不怎么讨人喜爱的女儿。
见夏回头安抚她,骗她说公司每个月会给交通补贴,她能申请电子发票,不用自掏腰包。
医院里她全程陪跑,与其说是奔波,不如说是煎熬,每项检测的队伍都排不到头,她坐在妈妈手疾眼快抢来的椅子上,金属座位还带着上个人的余温,眼睛盯着导诊台上方滚动的黑底红字的屏幕,前面还有十一个人。
九个人。
七个人。
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