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连告别都不是,这分明是有意识的交待……遗言。
到今年过年将将满十八岁的刘志亮,是怀着啥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夏菊花几乎不敢想象。她一把抓起电话,迫切的想打给林宏亮,她要向他问个明白:刘志亮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是不是他们所在的部队,要拉上去,才让孩子写回这样一封信?
战争是从西南爆发的,刘志亮他们当兵的地方是在西北!
很快,夏菊花连号码都没拔,便无力的放下电话。这个电话她不能打。不止不能打电话,还得装成看不懂信里的意思,小心给刘志亮回信,免得刘志亮会因为她一个寻根问底的电话,担上泄密的罪名。
“大队长,你这是咋啦?”常春芽进门的时候,正看到夏菊花脸色不好的放下电话的情景,眼角还有可疑的湿意,以为她是接了啥不好的电话,忙小心问了一句。
夏菊花擦了擦眼角,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啥事。这不是志亮那小子写信回来,说是今年也不能回家过年。我想给他们部队领导打个电话求情,又怕影响他进步,还是算了吧。”
因为刘志亮不能回家过年就急得流泪?常春芽心里有些不信,毕竟刘四壮一家子与夏菊花的关系,在平安庄并不是啥秘密。哪怕刘志亮离开前与夏菊花消除了芥蒂,却不能抹杀他只是夏菊花的侄子,而不是亲儿子的事实。
常春芽相信,哪怕刘志全或是刘志双中的一个,写信说他们不能回家过年,也不会让夏菊花掉眼泪。
不过她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不会对夏菊花如此明显敷衍的答案刨根问底,顺势说起方便面厂遇到的问题:“部队的订单增加了不少,咱们的白面和油的库存都不大够。我前天给林同志打电话,他说得过两天才能运过来,你看咱们是不是停掉一条生产线,给工人们轮班放两天假?”
夏菊花沉吟了一下问:“厂里帐上还有多少钱?你打电话问问供销社林书记,要是他能帮着协调一下的话,咱们自己先采购一点,能接上部队运输间隔的这几天用量就行。”
常春芽想了想说:“咱们要是直接采购的话,价格恐怕跟部队协调的有差额,到时候这帐部队不认咋办。”以往的用料,除了调料外,都是部队直接协调来的,并不用方便面厂自己掏钱。
“没事。”夏菊花有自己的打算:“生产线不能停,出现差额的话,我跟林同志说明一下就行。”只要票据真实合规,夏菊花觉得合作了这么些年,这点信任,大家还是有的。
对于夏菊花如此执着于生产,常春芽没再提反对意见。在夏菊花走后,她把两条生产线的组长叫到办公室,向他们强调了一下生产纪律与生产安全,务必做到不让夏菊花为库存以外的事操心。
夏菊花不知道自己离开方便面厂后,常春芽的善后工作,她已经来到了编织厂。没错,就在去年春天,编织组终于也挂了牌子,正式更名为平安庄编织厂,仍然实行财务独立核算,年底向生产队交纳利润用于分红。
更名之后,订单仍然源源不断,只不过苇席已经编得很少,重点放在了装饰品、日用品与新开发的草帽上,经常让女工们加班加点才能完成。
进了厂之后,夏菊花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安宝玲任组长的三组。她站在新换的玻璃窗外,观察着一边编东西,一边与旁边人说笑的安宝玲,觉得她的神情十分正常,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劲。
“队长,你来检查工作了,咋不进去呢。是不是怕这些人想让你露一手,你自己好长时间不编手生了,不好意思?”赵仙枝听说夏菊花来了,找了过来,发现夏菊花站在窗外看了半天不进屋,便上前打趣她。
夏菊花听了一笑:“可不是,以前还能编两下,现在你们能人越来越多,想的花样也越来越复杂,我可不敢进去露怯,在外头看看就行。”
赵仙枝可不爱听这话:“你那手艺,别说现在,就是再有个十年八年不编,拿起来也比别人强出一条街去。走吧,进去吧。宝玲今天刚接到志/军的信,正高兴着呢,咱们让她晚上给咱们做点好吃的。”说着拉着夏菊花就进了屋。
大家见她们两个一起进来,都十分高兴,很是喧嚷了一会儿,才接着工作。安宝玲这个组长是没有定量的,只是她一向好强,每天跟着组员一起编个不休。
现在夏菊花来了,也就不争这一时的进度,跟赵仙枝一起,拉着夏菊花到不影响别人干活的角落里,说起悄悄话:“嫂子,你说志/军这熊孩子,说懂事一下子就懂事儿了。这回写信还知道让我别老跟三壮拌嘴,又让我看着志国好好念书,说是咋也得让他考学,哪怕上个中专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