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程止忍不住道:“陛下怜十一郎坎坷不易,抚养他如亲子一般。其实他若实在不愿成亲,不妨先纳妾生子?”其实成不成亲不重要,重点是先生孩子。

桑宇一口饮尽糖水,道:“姬妾,哼哼,你以为陛下没赐?旁人没赠?不过十一郎也是古怪,那些姬妾来来去去,竟无一人服侍长久的,更别说子嗣了。唉,算啦算啦,等陪陛下巡完青州我就回白鹿山,伴驾的日子真不自在!”

桑氏所有所思,不置一词,此后也没提及此事。

守灵三日毕,程止立刻投入热火朝天的灾后复建工作。因为桑氏腿上有伤,除了与县城众大族夫人周旋讨粮,其余许多辅助工作便老实不客气的派给了亲亲好侄女。

少商读书时曾听过一句话,直到新中国建立之前,我国历代王朝对地方的管控最多只能到县一级,县以下单位的地方统治基本依靠宗族士绅等土著势力。

穿来之前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没法管控呢,村里有村委会和村支书,镇上有镇长书记和各级机关,到了县里那更是公检法各类辅助办事处整套齐全,收税抓赌扫|黄打|黑人口统计一条龙,简直指哪打哪,随传随到。

但是现在,少商全明白了。

滑县也算是个不小的县了,常住人口万户上下,配备县令一名,官秩比千石(不足一千石),县丞一名(程止),官秩从四百石至六百石不等,掌民政税收户口统计等工作,另官秩二三百石的县尉两名,掌管治安。

也就是说,这样大一个县城,好几万的人口,国家编制的官员才只有四个!四个!其余辅助人员都由官员自行配备。

所以——

老程县令养着四五个幕僚,另从家族带来的家将兵丁,太平时写写奏折和文书,有人闹事时可以抓人来打板子。

小程县丞养了两三个门客,还有兄长源源不断送来身经百战的家将护卫。

就是两名地头蛇县尉也各有一班小兄弟跟随,平日里在街口集市和各商铺间吆五喝六,维持秩序。

本来少商想问‘要是上任的县令县丞没钱没人怎么办’,后来想想这个问题太弱智,此时又不是科举制,可以做到‘朝为田舍郎,暮为天子臣’。如今多是由朝堂和名士推举为官或谕旨征召。简单来说,能来当官的,无论是否世家出身,基本是有背景的人。

以袁慎为例,他就符合以上所有条件——他爹是州牧,响当当的封疆大吏,完全可以推举自己优秀的儿子入朝为官;他的n位老师不是当世大儒就是国子监大佬,也能引荐得意弟子出仕。但他走了第三条路,18岁在论经大典上一鸣惊人,被皇帝亲自征召授官。

当然,也有曲线救国的例外。

如一,隔壁公孙师兄下属的那位县丞就是来自寻常农家,但他自小聪敏不凡,被当地乡里夫子看中,收入门下还荐入国子监。

如二,眼下东郡的郡丞本来自市井小贩之家,但他在乱世中觅得商机,靠贩卖马匹积攒了大笔财帛,据说还帮本朝几位大将在战时筹措过粮草。凭此,他战后捐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过过官瘾,也算光耀门楣。这回他的顶头上司作乱,他当面应的天花乱坠,还口口声声要为大业捐赠全部家产,然后扭头就向皇帝投了诚。

——少商忍不住为这位郡丞翘起了大脚趾,人才呀!

少商本来觉得这种任官模式不利于底层人才上行,但看看手中沉重的竹简又觉得这想法多余,一个连纸张尚未开发普及的社会,无法以廉价模式流通知识,无法开启民智又何来大规模底层人才上行——这才是现实。

比如她现在站在西城角落的医庐中,兼作收容所&粥棚,小吏来问:

前日送来三十斛陈米,昨日送来四十斛杂豆,一口大锅要两斛米,每口锅每日可配给二十人份口粮,以三份陈米一份杂豆熬成浓豆粥,外面有一千二百余人,今日至少还需小程大人送来大约多少陈米多少杂豆?

那边厢,程止派来帮忙的门客还没摆好算筹呢,少商拿着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个方程式就算出来了,把那小吏惊的合不拢嘴。

少商也被吓一跳,她明明记得只要不涉及高数及以上级别,桑氏心算比自己套公式笔算,速度和结果都差不了多少。那门客还算是文化人,至于棚中其余民众根本不知道少商他们在说什么,有些蛮荒未开的甚至连基本数数都不会,更别说加减乘除了。

少商忽然发现自己需要努力压制贪欲,因为欺骗这些农户猎户实在太容易啦,收皮货粮食时稍微在数字上做些手脚,简直无本万利!——用力拍死凉薄老爹遗传给自己的奸商基因,少商板着脸埋头工作,坚定的赶走这些邪恶的想法。

因为虎贲军来的及时,那股悍匪能作案的时间其实只有短短半日,哪怕加班加点的奸|淫掳掠,对人口和经济的破坏依旧有限。

如今这棚里的一千二百余人属于倒霉的重灾户,不但房屋被焚毁,家人被杀害致残,财物粮食也被抢掠一空。便是有亲戚家可供容身,身上的伤病却要靡费许多。是以,程止特意设了此处医庐,将乡里受祸害的民众收容进来治病疗伤,待身体复原再回乡。

少商:果然古往今来看病都很烧钱。

本来桑氏不欲少商来这种地方,但少商觉得整日陪着老程县令家的遗孤守灵,心情低落,还不如出来搞搞红十字运动,何况外伤又不会传染。

桑氏想来尊重她的意见,便只好答应了。

此时的医疗水平还十分粗糙,对待外伤多是三板斧,清洗—刮腐—上药,就完了。最多加上一道技术含量颇高的缝合,而且是用麻线活生生穿进肉里,看的少商心肝发颤。抗生素什么的不要想了,最高级的治疗居然是让巫士在一旁跳大神唱咒歌!

本来少商想将这帮迷信份子统统赶出去顺便打上一顿,但看这么一通装神弄鬼后,居然有不少伤患鼓起了求生的勇气——于是,无神论者程小娘子客客气气的请众神棍每隔几日来表演一段,酬金好说。时间一长,县里居然传起了她敬仰天地恭敬神灵的好名声。

医庐里收容的都是在这次兵乱中遭灾的人,自然没什么好气氛,人人都有一肚子悲惨的故事,若是换寻常小女娘估计一天要哭几十次,也就少商这样凉薄心硬之人才hold住。

将流出来的肚肠塞回去,顶着震天嚎叫将肚皮缝补起来,将零丁挂着皮肉的残肢切去,没有麻药只能忍着,在烧成黑红色的焦烂皮肉上敷上药油……

面对着从整座县城召集来的医士学徒和帮手,少商面无表情的站在当中指挥。每日调集粮食药物清水,登记死去和伤愈离开的人名和籍贯,调配人手看护伤患,安排作息轮班时刻表,仔细统计支出收入避免产生浪费和贪污。

程止原本只想让侄女应急顶几日,待他从修缮城防中抽|出手来就另派可靠之人来管理医庐,谁知少商据理力争坚不肯退。

这些日子来,她几乎天不亮就起身从县衙赶往医庐,天色沉暮才回去,每日工作至少十五个小时;有时忙急了她就在医庐内堂凑合着趴一夜,反正身旁有可轮换的侍卫和武婢看守。

若说起初她只是为了避开满目缟素的县衙去外面避难,到后来却仿佛有一股莫名焦灼躁戾的力量在后面撑着她,催促着她日复一日坚持下去。

医庐第五日——

面对一群群或痛哭流涕或心如死灰的伤患,少商已能够冷漠的应对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