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不装与你什么相干!”
“那我生不生气与你什么相干!”
……
此时僮儿已撑起巨大的油布伞,皇甫仪在伞下不住摇头。素日在御前奏对得体在殿堂上辩政温雅的爱徒,这会儿在前头和小女孩冒雨吵嘴,还越吵越偏,越吵越不入流。
皇甫仪正想斟酌言语继续劝女孩去别院,忽见斜里驶来一辆眼熟的玄色精铁铸边的安车,他不由得一愣。
此时,亭中的凌不疑已放下棋子,起身向众人走来,道:“阿垚,你们还是一道去别院吧。”也不觉他如何提高声音,这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亭外各人的耳中。
男神发话,楼垚立刻停止穿戴蓑衣斗笠了,为难的去看未婚妻。
那辆漆黑的安车缓缓驶至朱红小轺车,坐在驾车位置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梁邱起,还有两名负剑悬匕的劲装武婢大步随行在安车两旁。
凌不疑神情温和,边走边道:“这轺车虽有伞盖,可雨夹风势,并不能抵挡多少。听闻程娘子病愈不久,若再受病岂不可惜。与旁人置气也就罢了,千万莫要与自己置气。”
少商听这话,暂停和袁慎的嘴架,既想答应又不愿受袁慎这货嗤笑。
楼垚连忙帮腔道:“少商,兄长说的有理啊!”
皇甫仪见女孩有些动摇,怕爱徒弄巧成拙,忙将人拉到一边,袁慎负气着不肯说话。
凌不疑身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轺车边,亲自打开一旁玄色安车后的门,抬头朝车舆上的女孩微微而笑。此时方至初春三月,又逢雨水零落,朦朦胧胧的寒气扑在他的素色衣袍上,好似轻纱笼雾,被他身后漆黑如墨的安车一映,莫名有了几分难测的意味,便如北方的山水一般宏伟俊逸。
少商先在心中赞叹一番凌大人的美貌,然后怒瞪旁边的袁慎一眼,最后拱手道:“如此,少商就听凭兄…啊…”
‘长吩咐’二字还字还未出口,凌不疑向后略点了点头,那两名武婢齐齐上手迅速将少商连扶带托的塞进安车车厢。少商趴在车门口,欲向未婚夫招呼一声:“阿垚,不如你也……”依旧没能把话说完,两扇厚厚的车门就被关上了!然后厢内骤然暗了下来。
——少商一阵无语。凌大人真的真的人挺好的,她真的真的一滴滴意见也没有,不过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控制欲呢。
这辆安车估计是凌不疑自己用的。内部高大宽阔,少商身形娇小,居然能在厢内站直身子。陈设简单凝重,漆木厢壁两侧各吊一盏羊皮牛油灯,照着铺在线面的黑狐毛皮绒黑油亮,当中是一张连带小柜的四方案几。此外,没有火盆,没有水浆暖巢,更没有香薰。
厢内若有似无的萦绕着一股弓弦油脂和隐隐血腥的气味,又带着成年男子的气息,不过总让少商觉得置身妖兽巢穴般不大安稳。
这时她听见外面凌不疑柔和却不容辩驳的声音:“……阿垚,就是待会儿雨停了,你们怕也来不及赶上关城门了,不如明日一早启程。我这就遣人回县城报信,你们大可不必着急……雨似是要大了,我们骑马回别院快些。”
楼垚还能说什么,少商都不用看,就知道他除了点头就是‘兄长说的对对对’。
被关在车厢内的少商十分感动的叹息:凌大人真是谦和有礼,为人这么体贴周到,控制欲强点就强点吧。话说自己这门亲事结的还蛮不错的,这么一来二去的都和凌大人攀上了交情,不错,不错。
这辆安车看着高大厚重,谁知行驶起来却十分快捷灵活,少商刚把皮靴脱下来放置在车门处,前面车驾位置就有人敲车壁,只听梁邱起道:“女公子,别院到了。”两名武婢再度缓缓打开车门,齐力将她扶了下来。
少商双脚落地回身一看,只见一片白墙黛瓦的院落,墙高院深,檐下飞凤瓦楞雕兽,尤其是朱红大门上那两枚沉重的紫金兽首门环上,还镶有四颗绿莹莹的翠玉充做兽目。
进门放目而去,只见高栋长梁,屋阔顶敞,虽不见如何富贵,但处处气派雍容。
少商被婢女们领入一处精致客居,随即被无微不至的服侍着梳洗更衣。此时贵族女子出门自然不会只带一个水壶一把手机,为防意外,换洗衣裳和梳妆箱格都是齐备的,用油布包裹好了放在轺车下箱中。
少商打扮停当时天色已黑,很快被引至一侧厅堂。
男人更衣收拾总比女子快,她踏进去时,只见上首左右两边已各坐了凌不疑和皇甫仪,其下两边各设座位席面,楼垚凑在凌不疑座位旁笑着说话,袁慎站在一盏半人高的巨大落地连枝灯前,灯火辉煌,身着银丝织锦的宝蓝色曲裾,公子长身玉立,若非脸色太臭,当真如春闺梦里的郎君般。
少商先向上首二人躬身行礼,然后看了堂下的座位设置,分别是右一左二,便想坐到左侧第二个座位中,好将第一个座位留给楼垚。谁知袁慎侧眼看过来,长腿一跨直接坐到左侧第一个位置。
袁慎还笑着朝楼垚招招手:“楼公子,请就坐罢。”他拂袖指着自己身旁次座,又对少商道,“程娘子,请上座。”指指对面座位。
楼垚有些傻,这种情形,难道不是未婚夫妻坐一起的吗?不过人家把右侧上座让给少商貌似也很客气呀。最后在少商一阵皮笑肉不笑的咬牙切齿中,这对悲催的未婚夫妻只好照袁某人所说的落座。
食案上菜肴颇为丰富,嫩炙松鸡,清炖豚骨汤,醯酱烤河鱼,另有初春山中刚采下来的蔬果做成的菜肴两碟,甚至还有米酒一壶。侍婢斟酒后,众人举杯同祝,祝什么呢?
凌不疑神色淡然:“愿战乱消弭,风调雨顺。”
皇甫仪颇有几分伤感:“愿岁月不悔,往日不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