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宽慰道:“刀兵之事一起,就没有什么大事小事,轻忽怠慢必酿成大祸。”
少商无言以对,只能让梁邱起端来热水和伤药,慢慢为他化开衣衫上的凝结,然后上药后重新包扎;每次触及伤处,她都觉得心头一跳,跟镊子钳夹到心头肉了一般。
凌不疑却最喜欢看她这幅温柔怜惜的样子,那回被皇帝杖责后也是这样;他有时甚至想在自己身上弄些伤出来,好看到她着急又心痛的模样。细想想,自己这般也是不大正常。
“这几日我其实很不痛快,所以才离开崔叔父身旁,领兵在外头乱晃。”凌不疑忽道,“如今见了你,才觉得好多了。”
少商问这是何故。
“之前我不是说霍家残存的旧属有眉目了么。我派了两拨人去找,一拨人已经回来了,原来是骗局一场。那人不过是假托霍氏忠烈之名,在当地乡间骗吃骗喝。”
少商心中难过:“那另一拨人呢。”
“还没消息。”
凌不疑按着自己肩上的小手,怅然道:“你说,当年和舅父一道奋战的部属,莫非真的全死光了。我找了他们这么多年,去年才有了些眉目,如今又灭了一半希望。”
少商低声道:“便是躯体都陨灭了,也当是英灵无悔,浩气长存。”
凌不疑喃喃道:“我真不愿自己是霍氏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族。”
少商道:“这有何难,等你生下许多儿女,霍氏一族留在世间就不止你一人了。”
凌不疑失笑,转头看向女孩,叹道:“不过,生育儿女不是容易的事,我恐怕……”
“谁让你生了?是我生啊!有你什么事,还犹犹豫豫的。”少商拍拍胸口,一点没有害羞的意思,“区区小事,包在我身上!”
凌不疑一时心悦的眉目舒展,复又叹息:“我恨不能事事替你周全,若是这事我也能替你做了就好了。”
这话说少商满心甜蜜,包扎好伤处,便自告奋勇的替凌不疑清理铠甲。要知道铠甲兵器以及骏马乃是行伍之人的三件至关紧要的事。她与凌不疑相处日久,知道他养护铠甲兵器和骏马,向来都是亲力亲为,如今他身上有伤,她哪里舍得他动手。
让凌不疑坐在一旁,她抱着沉甸甸的玄铁盔甲,小心的用温水一件件洗濯上面的血污,干布反复擦拭摩挲,再薄薄的上油涂抹揉光……
对面帐篷口,程少宫背后不知何时起站了程颂与万萋萋。
“你觉不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万萋萋道。
程颂点头:“你看看小妹,在凌不疑跟前乖的跟小猫崽似的,当初阿母还担心小妹会欺负郎婿,我们父兄将来要上门致歉,如今看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唉,我头一回觉得你阿母的话有些道理,还不如找个老实温柔的郎婿呢,只有少商欺负人,没有人能欺负她,那多好!现下你看看我她,被姓凌的牢牢捏在手心,卖了还数钱呢!”
“在家里,嫋嫋连条帕子都没自己洗过,现在却要给凌不疑洗铠甲!”
“……不过,也不能说姓凌的全不好,他那回送来的骏马可真是稀罕种!”
“唉,是呀。阿母生小筑时落了病,还是他留了心,特意请了宫里的侍医到家里给阿母调理呢。还有阿父背上的伤,御赐的虎骨膏,这些日子就没断过。”
“就是人厉害了点,说一不二的,不许旁人反驳。”
“也不大体贴人,这么晚了还不让嫋嫋去歇息,多累啊,明早还要赶路呢!”
“我说你俩差不多了啊!”
程少宫忍无可忍,转身吐槽,“嫋嫋今天在马车上睡了一日,一日!萋萋阿姊中午都下车骑马了,她却睡足了一日!她累什么累,你现在让她睡也睡不着啊!而且明日她大约还能在马车上睡!累的是凌不疑,是我们这些骑在马上的人!”
程颂咂巴一下嘴,万萋萋绞绞手指,气氛有些尴尬。
“……三弟你怎么这么刻薄。”
“你就不能宽厚些么,难怪至今没有小女娘看上你!”
“我看你就是打光棍的命!”
“一点没错!”
之后小俩口就回各自的帐篷歇息去了,程少宫又冷又困,又受了一顿人身攻击,可是看对面的那一男一女还没有分开的打算,他终于忍不住想听听他俩究竟在说什么——从后面绕过两座帐篷,取侧路慢慢走近,程少宫挨在一旁,竖起耳朵来听。
“……你怎么不说话一直看着我,我上油多了么?”少商道。
“没有多,你一学就会,做的像模像样。”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
女孩干笑两声:“可我就在你身旁啊。”
“我还是想你。”
程少宫还没到慕少艾的时候,怎么也听不下去了。
他走开几步,从袖中摸出三枚卦钱与一只小小的古旧龟壳,麻利的塞钱入壳,向天祝祷三下,打算卜一卦姻缘顺遂。摇晃龟壳,向下倾倒,锃亮的金黄色卦钱顺着弧线掉落在地上,程少宫兴冲冲的蹲下|身子去看,然后……傻眼了。
三枚卦钱居然均插入泥土中,垂直呈品字形。
这是什么意思?程少宫顿觉自己才疏学浅,这题他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