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端不住冰霜般的神色了,怒目直视,看似很想捏死女孩。
太子想起他年幼时老成持重的样子,十几年来何曾有过这样鲜活的人气,背过身去憋笑。
少商见凌不疑凑过身来,赶紧缩缩的躲到太子身后:“你想做什么,殿下在呢,你可别乱来!”
太子侧着身子,冲自己背后无奈道:“你现在想起孤的用处了?!”他虽板着脸,但却想,自己若有这样一个淘气调皮又懂事的女儿或幼妹,平素日子必然开怀。
“殿下累了,该歇息了,你随我去另一辆车!”凌不疑伸手就要来抓女孩。
少商着急道:“我跟殿下的话还没说完呢!”
“楼经的事不用再说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当然有!”少商卖力大喊,然后绕到太子身前,正色道,“殿下,妾有一言相问。”
太子忍笑:“孤听着。”
“殿下最近殴打太子妃了吗?”
话音刚落,凌不疑就抚额侧头,不忍猝睹;太子一脸呆滞状。
少商却振振有词:“我听说太子妃自从被拘禁后,殿下好吃好喝供着她,还将东宫一侧的园子划给她闲逛散心。不单如此,我听说太子还预备给她一份厚厚的产业,便是她将来被废了,也能继续锦衣玉食。是也不是?”
太子面露尴尬。
少商忿然道:“殿下,妾并非刻薄偏狭之人……”
凌不疑很适时的呵了一声,表示不赞同。
少商不去理他,继续道:“妾并非刻薄偏狭之人,可妾以为,所有人都该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太子妃阴害曲夫人,让曲夫人苦痛委屈了十年,难道不用受罚?!”
“我知道殿下若是薄待太子妃,人家可能会说您凉薄无情,别的妾也不争了,殿下就去打太子妃两顿吧,算是略施薄惩了。”对于某些性质恶劣但又无法判重刑的罪责而言,狠狠打一顿比什么都管用。
“殴打妇人岂是君子所为。”太子低声道。
“男子殴打妇人当然是不对的!”少商道,“可有时情势所迫啊。像我那位前二叔母,真真一个歹毒的泼妇!二叔父教她她不听,骂又骂不过,送回娘家娘家又宠溺,休又休不了,整天撺掇我大母算计家父家母,闹的家里鸡犬不宁,除了打她两下还能怎样!不是我说,当初要是我二叔父狠狠打二叔母一顿,没准后来都不会绝婚了。”
“俗话说,小人畏威不畏德。有些人啊,就爱欺负好人!殿下您看我,当初刚进宫时,我都不敢正眼看您,可现在,我都敢撺掇您殴打太子妃了,这简直是犯上呀!可见,上位者还是得有些威严的……”
凌不疑在旁噗嗤一声。
少商怒怼:“你别老打岔,我这跟太子说正事呢!”
太子之前的愁云一扫而空,转身闷笑去了。
……
回到长秋宫,太子先向皇后问安,然后略略叙述了适才车中所言,笑道:“如今想想,子晟遇上少商挺好的。少商说话虽没什么规矩,但却是句句为儿臣好的心里话。有时候儿臣觉得,他俩就像我自己的亲弟妹一般。”
皇后笑的欣慰:“是呀,有时我见了少商,又好气又好笑,骂也不是夸也不是,一时想打她一顿手心,一时又想贴肉心疼。”
这时少商将凌不疑送走,颠颠的踏进内殿,见太子欲言又止,满脸狐疑:“殿下跟娘娘说什么呢,怎么妾来了就不说了。”
太子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孤说你坏话呢!你现在越来越不像样了,三天两头的告假。孤现在正撺掇母后也狠狠打你一顿,照你说的,打一顿比怎么教都管用!”
“殿下!”女孩不忿的惊呼。
皇后莞尔微笑。
……
此时正旦已过,元宵将近,按出战前和凌侯约定好的,凌不疑要带少商往城阳侯府一行。皇后不予置评,依旧悉心给二人预备了见面礼。少商看看那些好看不好用的金玉之物,问道:“娘娘也不喜欢凌侯夫人么?”
凌不疑道:“我年幼时,人人都夸淳于氏谦卑自守,愿意为妾侍奉脾气暴躁的阿母,只有娘娘说她是自甘下贱。有一回我睡着了,还听见娘娘说,倘若她是淳于氏,哪怕儿女成群了,只要能走,她掉头就走。”
想起帝后妃三人之间解不开的结,少商重重的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少商随凌不疑来到凌侯府邸,一时觉得吃惊。
她一直以为凌侯这样斯文俊秀的中年伯伯的家宅,应该布置的清雅闲散,带上几分书卷气才对。谁知到了才发现,城阳侯府从庭院到屋宇,全都建造的毕恭毕敬,一丝不苟。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弯曲斜翘的飞檐,连案几枰台全都方方正正,没有半分多余的纹饰。
这种气氛还和凌不疑那座军营式的宅邸不一样,凌不疑府明显是一种懒的花心思布置最后去繁就简的结果——反正府中也没女眷,将家宅当军营管理还更容易些。
而城阳侯府中的肃穆规整气氛却像是刻意维持的结果,在这个热烈放飞的年代,少商神奇的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约束感。
凌不疑的大父大母早已过世,城阳侯府如今住着凌侯三兄弟,三兄弟虽各自娶妻生子,但至今不曾分家,外面人皆道凌家手足和睦,孝悌传家,实在堪为世人楷模。
对着一群‘长辈’,少商规规矩矩的向他们行礼——凌家不但宅邸规整,连人丁都很规整。凌氏三兄弟都是一妻三妾,儿女数人,排排坐在少商面前时,连神情都差的不多的温煦和善,仿佛一个模子里浇筑出来的人偶。
哪怕在外面各种白莲做派的淳于氏,此时都一副端庄沉默的样子,只有在介绍自己长子时热切了几分。凌不疑的大弟约莫十五六岁,生的和凌侯甚像,身形高瘦,面目俊秀;相互行礼时,他似乎偷偷看了少商几眼,然后少商看见淳于氏在袖子下拧了儿子一把。
淳于氏按捺不住,终于说了自己长子已定下亲事,而对象竟是裕昌郡主!
“裕昌郡主?!”少商吃惊,下意识的想去看凌不疑,才想到刚才凌不疑被凌侯叫走了。
她掰起手指头做算数:裕昌郡主比凌不疑大一岁,凌不疑又比凌二公子大五六岁,所以——“嗯,我记得裕昌郡主今年芳龄……”
“新妇大几岁怕什么,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嘛!”淳于氏抢先道。
少商扯扯嘴角:“嗯,这一下子就抱了两块半的金砖,果然好姻缘。”
凌二公子心理素质过硬,居然一点羞赧之意都没有,还有几分炫耀之情。
淳于氏洋洋得意道:“没错,缘分真是天定的!数月前皇后寿辰那阵,我儿在宫门外等候侯爷,谁知迎面撞上匆匆出宫的裕昌郡主,就此结下不解之缘!”
少商努力回忆——嗯,记起来了。仿佛当时自己刚和凌不疑吵了一架,然后凌不疑又将上赶着来的裕昌郡主说了一顿,最后皇后说裕昌郡主哭着跑出宫去了……于是,凌二公子就趁机抚慰上了?能攀高枝找老婆,嗯,果然家学渊源。
“当时裕昌郡主是不是在哭啊?”她问。
淳于氏一惊,掩饰道:“程娘子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