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上前去,双手紧箍卢玥的肩膀:“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师姐,我该知道什么,我——”
“别叫我师姐,”卢玥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每次你叫我‘师姐’,我都会想死。”
“……”
“每一次,你叫我‘师姐’,我就想起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短发吗?”
“……”
“因为他说过,喜欢长发披肩的女孩儿。我曾经以为毕业就好了,熬到毕业就好了——但是根本就逃不掉的你知道吗?他给我介绍了孙继豪,他对我做了那种事然后给我介绍对象,厉害吧?他竟然还把你送到澳门,叫我多关照你……你来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在想,如果你死掉该多好。被楼上掉下来的玻璃砸死,心脏病猝死,总之如果你死掉该多好,这样我就不会想起他了,”卢玥说着,眼中忽然落下两行泪,“可是后来我发现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你大伯,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唐蘅,我真羡慕你啊。”
轰隆一声巨响,凌晨两点,石江县暴雨倾盆。
越野车的雨刷高速摆动着,却远远赶不上雨点坠落的速度。漫天漫地都是雨,车子仿佛行进在汹涌的潮水之中。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以至于司机一面开车,一面缩着肩膀。
唐蘅问:“还有多久?”他的声音比平时粗哑,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雨太大了,领导,”司机打着哆嗦,“起码还有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唐蘅不应,过了很久,才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司机不敢多言,只好猛打方向盘。唐蘅的身子在座位上晃来晃去,像是脊柱被人抽走了似的,他坐姿歪斜,腿脚发软,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了,只剩下大脑尚在运转。
然而大脑运转到混乱的程度。医生曾叮嘱他,以前的事能不想就不想,于是他也一直尽力避免着回忆。终于到了此刻,那些画面和场景仿佛是密封过久的酒糟,在掀开盖子的瞬间,气味轰然而上,熏得他半醉半醒,神智都涣散了。
东湖的湖水连绵似海。李月驰坐在他身旁,手边立着个黑色书包,拉链半开,露出一沓补习班广告。他问李月驰,明天还发吗?李月驰说,发,一直发到下周二。他有点不高兴地说,能赚多少钱。李月驰腼腆地笑笑,没说话。
江汉路的LIL酒吧里,乐队演出结束,他收到女孩子送的一大捧红玫瑰。那女孩既羞涩又急切地向他表白,他点头应着,目光却频频越过女孩望向角落。李月驰站在那里,也望着他,脸上带点袖手旁观的狡黠。他皱眉,李月驰便走过来,接过他肩上的吉他。女孩问,这是谁?他说,助理。李月驰一本正经地点头,同学,下次表白先在我这登记。
2012年6月,他去看守所,而李月驰拒绝和他见面。蒋亚进去了,没多久就出来,用力揽住他的肩膀像是怕他崩溃。蒋亚说,李月驰叫我代他道歉,他说他喜欢过你,但是只爱田小沁。马路尽头一轮夕阳大得触手可及,黄昏如血,后来他总是在傍晚时犯病。
李月驰。记忆里所有关于他的碎片,像无数蝴蝶扑动着翅膀涌上来。他神智昏聩,分不清哪只蝴蝶是真实的,哪只是一触即散的粉末。所有曾经确信过的骗与骗、恨与恨,刹那间都不作数了。
越野车停下,司机说:“领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