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说笑,我就算是再怎么大,在婶婶眼中,始终都还是您的孩子。”
林时恒笑着接了话,一双眼却望向了坐在对面的方黎澄,五年过去,她相貌依旧,甚至还因为这五年中彻底放下了沈家而神色间多出了一些吸引人的淡然清雅,光是坐在那,就让人的眼光移不开去。
方黎澄也感受到了他看过来的目光,微微抬眼一看,呼吸便是稍稍一窒。
无他,林时恒看过来的视线,已经不是一个弟弟在看姐姐,而是男人在看女人,充满了侵略性。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连忙低下头避开了这视线,林时恒也不追逐,而是若无其事的又与坐在上方的方夫人说起了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凶险自然是有的,只是为了不让方夫人担心,林时恒挑挑拣拣只说了些自己如何顺利,又如何被大帅看重,最后自己也成了大帅的事。
他们说完了话,坐在林时恒怀中,一直在乖乖仰头安静听着的方郑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脆生生的就问了。
“姥姥,这位大人便是舅舅吗?”
不等方夫人回答,林时恒先一乐,“光顾着叙旧,倒是忘记让你这个小家伙认识一下了。”
他说着,伸出修长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白嫩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你知晓我?”
“我知晓舅舅小名恒哥儿,姥姥母亲总是念着的。”
方郑在不熟悉的长辈面前一向是小大人的模样,即使现在被抱在怀里也不妨碍他认认真真的坐直小身子回答问题。
“大人叫我姥姥婶婶,又叫我母亲姐姐,又唤做恒哥儿,也不难猜到,您便是我刚出生时离开家中参军的舅舅。”
“这孩子,果然聪明。”
林时恒脸上对他喜爱更重,将人从左腿抱到了右腿上,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
“我走时,你还在襁褓中,脸红红皱起,不声不响的只顾着睡觉,瞧着跟个小猴子一样,那时我还在心里悄悄想着,你长得这般丑,日后娶不到媳妇可怎么办,没成想,现在竟长成了这般粉雕玉琢的讨喜模样。”
“你这样讨人喜欢,我倒是不想做你舅舅,只想让你成我的娃娃了。”
他这话听上去是在说玩笑话,一双眼却又望向了方黎澄,得来她脸一红恼怒瞪来一眼后,这才眉眼间带着顺遂得意的将视线收了回来。
方郑聪慧却年幼,没听出他是在借着开玩笑说真话,坐在上方的方夫人可从未忘记当初林时恒想要求娶方黎澄的事,听了这话便立刻提起心神,亲眼瞧见了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她没想到,都过去五年了,恒哥儿的心思竟然还是未变,如今他不再是那个容易年少冲动的少年人了,瞧着行事说话都俱稳当,若说五年前她还担心这孩子是为了报答方家委屈自己,如今恒哥儿都算是功成名就了,若是想要报答方家有的是办法,何必要搭上自己。
也就是说,他心意未变,竟是认真的。
方夫人一时又心绪复杂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两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之间关系。
这边的方郑可没想那么多,听着这个未曾谋面的提起自己小时,还道了这样亲近的话语,一直紧张板直的脊梁稍稍放松了一些,心中也升起了一些亲近感,只抿着唇细声替自己分辨:“我知晓的,孩童刚出生时都是那般模样,长大了就好。”
“哟,你这么小个孩子,竟然还知道这个了?”
“大舅舅家的小妹妹出生时,我有随着母亲姥姥去探望,曾见过她的。”
林时恒哈哈笑着抱着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一问一答间,方郑已然彻底放松下来,小小身子也不再直直坐着,而是有些信任的软软靠在了林时恒怀中。
他年纪小,府中也没有同龄人陪着玩,三岁之后就跟随寇先生开始念书,平日里也很少与人说这么多话,再加上今天多多少少受了惊吓,被这样安全的抱在怀中,说着说着话,就打起了小哈欠,不到几分钟,眼睛便一闭一闭的,眼看着就要盹过去。
林时恒抱着他哄了哄,去看向上首坐着的方夫人,“婶婶,郑哥儿有些困了,您今日也受了惊吓,该要好好休息,不如您先带着他回屋歇息会吧?”
院子里这么多丫头,要带方郑下去睡觉哪里用得上方夫人,她方才就知晓了林时恒还未放下当初提的那档子事,如今心下了悟,应下声便起来,抱着方郑出了厅,给了林时恒与方黎澄单独相处的机会。
方夫人与方郑一走,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古怪了起来,方黎澄已经猜到了林时恒要说什么,垂下脸,急急站起来,有些慌张道:“我今日也有些乏了,先回屋子了。”
“姐姐何必要这么躲着我。”
林时恒起身拦住了她,瞧着她一张原本嫩白的脸,那上面此刻满是不知是羞还是窘而弥漫出的红晕。
“我如今已经二十了,年岁不再如当初那般小,可我待姐姐的心,却还是一如既往。”
方黎澄心中仿佛有只蝴蝶在飞着,被他这句话弄的彻底乱了心神,只勉强挤出声音来:“恒哥儿,你又何必非要我?”
“你如今已是大帅,前途不可限量,这天下年轻美貌的女子又贤惠持家的女子数不胜数……”
“可她们都不是姐姐。”
林时恒耐心听着她说完,才继续道:“不瞒姐姐,三年前我刚刚站稳脚跟时便想归家,只是那时到底还羽翼未丰,只能先派了寇元来家中替我照看你们。”
方黎澄讶异抬头:“寇先生?”
她倒是没想到,教导方郑念书的寇先生竟然也是林时恒派来的。
“姐姐这五年来,虽然总不出府,却也在研读书籍,苦读诗书,这些寇元都已告知了我,沈云倾在外面污蔑姐姐是封建妇女,可我却知道,你心中自有沟壑,从前不会,只是不被允许学,若是姐姐嫁与我,你我二人互相扶持,姐姐不方便去做的事我去做,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
方黎澄眼睫紧张颤动着,握紧了手中帕子,低低道:“你且让我再想想,我们到底一直都是以姐弟相称,更何况我还是再嫁之身,你如今已是大帅,本就不相配……”
“我这大帅的位置,是为了保住家人才得的,姐姐便是我的家人,若是严格说起来,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子,姐姐却是方家的大小姐,真正论起相不相配,该是我配不上姐姐才对。”
方黎澄被他说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道:“你何苦要自己轻贱自己。”
“那姐姐又何苦要轻贱自己,所嫁非人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那贱人就能若无其事的再寻新欢,姐姐却要因为他而不敢再嫁,他当初如此对待你,姐姐该做的应该是要过的比他幸福,让他亲眼看看,离了他,姐姐过的反而要比起之前强出太多才对!”
听到这话,方黎澄不免怔住。
从她离婚之后便不爱出门交集,除了不想惹事端,也是不想见那些昔日的相熟人。
都道离婚是新社会的东西,可一切都仿佛和旧社会没什么两样,男人离了婚,第二日就可以大肆举办婚礼,迎娶年轻貌美的新太太。
女人离了婚,却只能深居简出,连新恋情展开都要遭人背后说嘴。
如今社会便是如此畸形的模样,那些感受到这种苦楚的女子是弱者,她们所说的话没人会听,也不敢说,而没感受到这种苦楚的人也只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方黎澄性子淡,这五年中也未想过再嫁,除了害怕再所遇非人之外,心中未尝不是对着离家迟迟不归的林时恒抱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想。
只是她从未想过,林时恒,竟然是真的站在她这边的角度为她着想。
提起了沈云倾,林时恒眼中柔意稍稍散去,冷笑一声,“不瞒姐姐,今日我本可以一枪杀了他,可想到当年你所受侮辱,又觉得杀了他太过轻松了,我就是要让他活着,看我们方家如何蒸蒸日上,看被他肆意抛弃侮辱的姐姐如何幸福美满,看郑哥儿这个被他所弃的孩子如何受人尊敬,好让他日日夜夜都生活在悔恨中,如此才可解了当初姐姐被辱之恨!”
“恒哥儿……”
方黎澄真的有点被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给震住了。
趁她没回神,林时恒握住了她细嫩的手,认真问道:“姐姐,嫁给我吧。”
“我会让你幸福,将郑哥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子来照料的。”
“我、我……”
她犹豫不决,一时之间竟然忘记抽回被面前人握着的手,明明知道不该以再嫁之身嫁给如今正是事业高峰的林时恒,可心中的心动却又骗不了人。
最终,方黎澄咬咬牙,急急抽回了手。
“此事日后再说,我还需想想。”
“诶!”
她没有一口回绝,便是有八成希望,穿着一身帅气军装的男人连应声都带上了几分欢喜,仿佛方黎澄已经应下了他一般,惹得她脸上的红又多了几分。
被他这么看着,心里竟然也冒出了几丝甜来。
方夫人坐在床前,一下一下轻拍着方郑,哄着他睡熟。
想到恒哥儿终于平安回来,她一边在心底念着佛,一边又挂念着这两个孩子之间到底谈的怎么样,恒哥儿的想法肯定是没变的,只是不知道澄姐儿是怎么想的。
五年里,这孩子是如何一头扎进了书堆里方夫人看的清清楚楚,方黎澄倒是不研究古文,只爱看近代文学,又自学了国外话,研究国外的一些书籍,方夫人不知道她只是想单纯的充实自己,将这笔账一股脑的就算在了沈云倾身上。
若不是沈云倾当初那样的侮辱人,她好好的澄姐儿怎么会这样成日里抱着书研读,无心交际。
方夫人还是比较传统的女人,只觉得女人不结婚,就如同无根的藤蔓,倒不是说不结婚就不被她接受,只是她自己吃够了因为丈夫去世而被人欺凌的苦。
这世道,说是受新社会影响,男人女人都可出来工作,可实际上,女人不还是照样受人歧视,尤其是方夫人刚刚失去丈夫的那段时间,即使她曾经照管过家务,那帮子掌柜不还是仗着她丈夫不在联手合起来欺瞒吗?
想来想去,又想到了当初的无助,方夫人叹了口气,不再想下去。
罢了,这两个孩子也已经长大了。
该如何做,就让他们自己来做决定吧。
林九大帅原来是金城方家的林时恒。
这个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上层。
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难得沉思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