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半支烟的功夫,他抬起手,在窗台上掐灭了香烟,转身,朝她走了回来,凝视着她。
这个时候,他的神色看起来仿佛已经平静了许多,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雪至,最近我想了很多。”
他说道,语调虽略带沙哑,却是不疾也不徐,显得从容,似乎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他已是烂熟于心。
“虽然刚才你还在为那位吴博士的事向我致谢,但那是因为你对我的宽宏,如此而已。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是清楚。”
“我能遇到你,得到过你,是我此生莫大的幸运。是真的,雪至你太好了,我也不知道,我的幸运从何而来,我能蒙你垂青……”
苏雪至忽然打断了他对自己的赞美。
“王孝坤下台了,陆宏达也出京了,是要白刃相见了,对吗?”
他仿佛一怔,顿了一下,缓缓点头:“是。”
“昨天兰雪告诉我说,你要她提早出国。她一向听你的,自然不会不点头,但她感到忧心忡忡……”
苏雪至凝视着面前这个面容英俊的年轻男人。
“所以,安置好了妹妹,现在轮到我了,对吗?”
贺汉渚的身影定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了。
“再给我些时间,让我把我的事情了结掉。如果那时候我还在,我可以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也真正有资格向你许诺了,那时候,你也仍旧愿意再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再去追求你。”
“倘若到了那时候,我不愿意了呢?”她忽然问他。
“倘若那个时候你已经变了心,另外找到了一个值得你爱的人……”
他顿了一下。
“我也会为你感到高兴――”
他低低地道,语气竟带着诚挚。
苏雪至盯了他片刻。
“这就是你今晚来找我,原本打算要和我说的话?”
他沉默以对。
苏雪至面露微微怒色,垂下眼眸,一言不发,转身便朝外走去。
“雪至!”
贺汉渚叫了一声。
她却恍若未闻,快步走到门口,抬手便开了门。
直觉告诉她,她生气了,在生他的气。
他的眼里流露出了焦急之色,情不自禁,想要迈步去追她。
但是他的双脚,却仿佛被什么千钧之力给阻挡了。
他迈不出去,连半步也迈不出。
他只能看着她走了出去。
就这样吧。
幸好她天性豁达,现在对自己,想来也没多少深厚的感情。
这一点,从当日她对兰雪说的那一番话里,便能得知。
她只要不会太难过,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最后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道。
但是她却忽然却又停住了脚步,停在门口立了片刻,忽然,她转过身,又朝着他走了回来。
他那颗本已沉下去了的心,忽然又加快了搏动。
苏雪至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继续和我好下去的。”
她轻声说道,眸光微动,仿佛正在回忆着什么。
果然,很快她又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为什么闹了别扭吧?最直接的起因,是我对你的妹妹说,两个人如果发现不合适了,那就分开。”
“我确实是那么想的。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也不认为我说错了什么。但是,”
她的话一转。
“除了那种感情,我也听说过,世上还有另外一种感情。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除了死亡之外,什么都不能叫我们分开。”
“你知道我为什么轻易不说这句话吗?”
她很快就自问自答。
“因为这太难了。要怎样的幸运,两个人才能有这样的相遇和坚持?”
她凝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就在刚才,在你开口对我说那些话之前,你知道我是在期待什么吗?”
“其实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你未卜的前途。你完全是为了我好。”
“但是,我其实,还是有点期待着你能对我说:陪着我,和我一起承担,一起克服。真的要是过不去,有人先死了,那是命,人力无法抗拒――”
她停住了。
司令部的这间宽阔的办公室,也随之寂静了下来。
深夜的这个时分,在这个空间里,寂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和血液流淌的声音。
苏雪至再次开口了。
“说实话,刚才我有点失望,所以我不高兴。但是,我也承认,我有感动。”
“你想保护我,像保护你妹妹一样地保护我。你想做顶天立地,只要活着就要为你在乎的人支撑住天的男人。所以,我真的没法生你的气。”
“既然你觉得这样更好,我尊重你的想法。”
她最后抬起手,从自己脖颈的衣领下,拽出了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绳。
丝绳的下面,竟挂着一枚素金的指环,如项链的坠。那指环原本贴着她的肌肤,多日来,就静静地藏卧在她的胸口。
贺汉渚定住了,整个人顿时无法动弹。
她解开丝绳,褪下了指环,走到他的面前,抬起了他的右手,将这枚带着她体温的指环,像那日他放到她掌心里那样,放回到了他的掌心里。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全部,你有你必须要去做的事,我也不想成为你的羁绊和压力。”
“汉渚谨诺,我其实很喜欢这四个字。”
苏雪至朝他微微一笑,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没再停驻。
贺汉渚起先依然那样定定地立着,片刻后,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闪烁着柔和的玫瑰金色暗芒的指环。
那残留着的她的体温,仿佛烙入了他的手心。
他慢慢地握紧了它,闭了闭目,睁眼,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目光追着下面那道正行在司令部的大院里朝大门走去的身影。
她离他,一步一步地远了。离那扇出去的门,一步一步地近了。
贺汉渚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感觉。
倘若他就这样放任她走了,他怕这一辈子,他都将没有机会再向她真正地履诺了。
负伤的左臂猛然一阵抽痛,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紧张,他的心跳,也跟着猛地加快。
她越去越远,眼看快要走出他的大门了……
他忽然再也忍不住了。
郑龙王……他即将到来的白刃杀……
在这一刻,全都不重要了!统统不重要了。
她是个女孩,她都如此表态了,他若还是踯躅不进,他贺汉渚,算是个什么男人?
他不顾一切,猛地转身,大步地奔出了他的办公室,下去,冲过了夜色下的这所大院,在她快要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追上了她,从后,一把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言不发地掉头回来,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他看着她,喘着粗气,将她困在了他和门墙的中间。
“不要走!陪着我,和我一起承担,一起克服!我会努力,让自己活得更长久点……”
他紧紧地咬着牙,额角迸出了几道纵横交错的青筋,一字一字地道:“因为,就算你不需要,我也还是想要保护你。你的一辈子!”
苏雪至背靠着他办公室的门,仰头,看着他。
贺汉渚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应。
良久,她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那样看着他。
他渐渐地紧张了起来。
“雪至……”
“雪至……”
他开始低低地,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细听,声音仿佛带了几分祈求的味道。
苏雪至没说走,但依然绷着面,非但不理睬他,反而扭过了脸去。
贺汉渚沉默了片刻,指着自己的左臂,“你真的不原谅我吗?我昨晚其实没有遇刺。我只是不想娶别的女人,开了一枪,打了我自己。”
“真的很疼,我刚才就疼得都要昏过去了。医生还说,搞不好,我这只手大概就要废了……”
最后,他闷闷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