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
“所以,你倒也不必担心。”
“他不会有事的。”
王庭芝看着她,慢吞吞地说道。
贺汉渚当日抵达京师,秘密入了总统府。
他对于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自然不会陌生。
这一次,大总统将在他日常办公的正厅之中接见他。
他被礼官带领着,穿过一道两旁肃立着持枪警卫的幽静长廊,在靴子落地踏出的脚步声中,走到了那道高大的嵌着铜条的双扇门前。
礼官伸手,握住镀金门把,缓缓地推开门,低声请他入内。
贺汉渚走进这间气派而堂皇的巨大房间,看见大总统站在那张属于他独自所有的椅子之旁,正背对着门,微微仰头,仿佛在出神地看着什么。
在他的头顶之上,悬有一块牌匾,匾上手书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手扶着椅背,缓缓落座,随即指了指已经摆在桌子对面的一张椅子。
贺汉渚脱帽,躬身行礼后,走上前来,坐到椅中,将帽放在桌边,随即端坐,等待对面之人说话。
大总统的目光落在他沉静的脸上,注目良久,终于开口:“烟桥,知道我今天召你来,为了什么?”
他的脸色灰败,说话也不复往日的中气。
“请大总统明示。”
“你跟我说说,你进城的时候,外头是怎样的光景?”
他顿了一顿。
“……我已经几天没有出去了。”
“城门关闭,街市萧条,军警戒严,马队巡逻。”
“如果我和王孝坤打,你觉得最后谁会赢?”
“大总统想听我的真话吗?”
“说。”
“即便最后大总统你获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你也做不了赢家。你能得到的,是更大的骂名。更何况,恕我直言,你想获胜的可能性,在我看来,不大。”
大总统呵呵了两声。
“我边上的人,现在有不少,要么效仿章益玖,望风转向王孝坤,要么不说话,两边骑墙。还有一些人,现在也是各有所想。”
他仿佛是在笑,面色却是灰败无比。
“树倒猢狲散,本就是寻常事。”
大总统从椅中站了起来,手掌抚摩着椅子的把手,绕着椅背,慢慢走了几步,停下,双手抓着椅背,撑住身体,目光望向对面也跟着自己站了起来的贺汉渚。
“我可以离开,把这把椅子让给王孝坤或者他属意的人,但我有一个条件。”
“大总统请讲。”
“我有一份名单,上面的那些人,王孝坤必须保证两年之内,不对他们进行裁军,保留之前的所有待遇。”
他一顿。
“那些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人,现在无不主张力战到底。打起来,到时候,就算打不赢,他们也可以趁乱各凭本事,浑水摸鱼,到底不算落得一场空。现在如果因为我的这个决定令他们直接一无所有,他们不会放了我的。我就是想退,也退不了。”
贺汉渚颔首:“息战为上。我必代大总统转达。”
“王孝坤那里,我就这么一条要求。另外,我有一项出于私心的要求,事在于你。”
贺汉渚等待,神色平静。
大总统闭目立了片刻,缓缓睁开眼睛。
“昨夜发生的事,你想必已经知道。药厂之事,需就此彻底结束,往后,再不会再变数。”
他凝视着贺汉渚:“我就这两个条件,只要满足,我这里,一切可谈。”
贺汉渚沉默了片刻,道:“我已知悉。”
大总统点了点头,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气。
“烟桥,你还记得上次阅兵之时,我和你说我欲归乡种田吗,没想到,一语成谶。我和王孝坤斗了半辈子,最后败在了他的手里。”
他自嘲似地苦笑了声,转过身,望着头顶匾额上的那几个字。
“我年轻的时候,投身官场,专攻洋务,不敢讲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但那时,我是真的想干一番事业。后来官场入得越深,从政时间越久,便越是身不由己。你不干,有人干。你不走,别人会架着你走,你没法停下步子,否则……”
大总统猝然停下,一动不动,半晌,缓缓地抬臂,拂了拂手。
“你走吧。我这里,事毕。”
最后,他喃喃地说道。
贺汉渚拿起桌上的帽,戴回到头上,朝着前方这道即将落幕的萧瑟背影微微躬身,随即转身,退了出去。
苏雪至回到住的地方,收拾自己的东西,傍晚,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天黑后,终于等到表哥叶贤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