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给你读。”
“俺?”
过分惊讶的谢绢伸手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可、可是俺不认字!”
“我教你,你就认得了。”谢隐说,继续抬脚往前走,谢绢急得迈着小短腿在后头追。
“隐哥!隐哥你啥意思,为啥要俺看书啊!”
谢隐注意到自己步子过快,因此放慢了脚步配合谢绢的步伐:“你不看书,你想做什么?”
“找活干!”谢绢握紧黑黝黝的小拳头,信誓旦旦,“俺!我有力气!我能吃苦!”
谢隐忍不住笑起来:“可是你一个字都不认识,蒲山虽然比不上滨江首都,却也是大城市,没有地给你种,没有文化找什么活儿干?人家为什么不挑有力气又识字的成年人?”
谢绢小小声道:“谁叫隐哥把我年纪改了……”
她要还是十八岁就成年了!
谢隐哭笑不得:“敢情这成了我的错了?”
谢绢讨好地冲他笑笑,谢隐伸手摸摸她的头,这脑袋总算是能摸了,不再像昨天那样满头的油,绿皮火车挤上三天三夜,各种味道混在一起不臭才怪。“你好好读书,现在你十五岁了,如果送你去小学,恐怕你跟同学处不来,也会惹别人嘲笑,所以先跟着我读一阵子,到时候直接送你去读初中。”
“还、还要读初中?!”谢绢惊了,弟弟都没能读初中!
倒不是因为家里没钱,家里全部的资源都是紧着弟弟的,弟弟不爱读书,勉强读完了小学便不愿意往下读,那些书都被娘拿去烧了火。
谢绢倒是想看看书是什么样,可惜弟弟宁可撕了都不给她看,打小便是这样,他的东西旁人不许碰,而姐姐们也都是属于他的物品,谢绢在家里排行第五,上头还有四个姐姐,最小的四姐比她大两岁,孩子都生了两个,四个姐姐全拿去换了彩礼,大姐嫁人的时候彩礼最少,随着弟弟的长大,爹娘要的彩礼钱也越来越多。
这些彩礼钱变作了弟弟身上的新衣,嘴里的细而,还有家里多出的鸡鸭。
但姐姐们如此牺牲奉献也没能得到感激与理解,甚至还会因为她们赔钱货的出身,怨恨她们被生出来后便没有为家里创造一点价值,而姐姐们与谢绢一样,从来没有想过反抗,谢绢之所以会想要逃走,是因为那个老鳏夫打死了好几个媳妇,她曾亲眼看过娘挨爹的打,姐姐挨姐夫的打,像是有血海深仇一样,而娘跟姐姐们从来不会还手。
慢慢地她长大了,代替娘挨爹的打,有时候娘在爹那受了气,也会往她身上撒,弟弟也学得很快,人这一生好像就是这样注定好的,她生来只有不幸,她生来没有未来。
唯一一次鼓起的勇气,还遇到了谢铁柱这样的人,以至于她余生都不再对自己的人生抱有任何希望。
谢铁柱打她、骂她、花她卖苦力赚来的钱还要瞧不起她,但她从未想过要逃离,因为这世间很多女人都是这样过的一生,她并不特殊。而每当她累积起一点点勇气,来自外界的“劝慰”与“好心”,又会立刻将她重新打回去。
所以多读书吧,没有什么比书更能令你的眼界开阔,令你学会爱自己。
“是啊,读初中。”谢隐重复着她的话,“将来还要读高中,读大学。”
谢绢疯狂摆手:“不行不行不行,俺不行!俺没那个脑子!俺弟都不行,俺怎么能行?!”
她飞快看了谢隐一眼:“隐哥都不行,俺更不行。”
她畏畏缩缩的模样像一只乌漆嘛黑瘦骨嶙峋的小兔子,谢隐却耐心十足,“可是我觉得你行。”
谢绢一愣。
“我觉得你行。”谢隐缓缓地说,“我觉得你又勤劳又真诚,对谁都好还不记仇,浑身上下优点多的数不清,而且你还善良,在火车上敢见义勇为,明明很穷捡了钱却拾金不昧,这些品质是我没有的,也是你弟弟没有的,你比男人可强多了。”
光是这份破釜沉舟敢于反抗的勇气,她便强过无数人。
只是她赌输了而已,错并不在她,她只需要一个机会,而世界对她充满恶意。
谢绢都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多优点呢,她眨眨眼,看看谢隐,又想起她娘常说的话,女娃就是比不上男娃,天生脑袋瓜就没男娃灵光,男娃能给家里传宗接代,女娃能干啥?女娃啥都干不成!
吃家里的穿家里的将来还要成别人家的人,所以谁乐意养女娃啊!女娃天生就不如男娃!
可隐哥却说她比弟弟强,甚至比他还强。
谢绢恍惚中跟到了旧货市场,收废品的老伯果然准备了不少破旧的书,小学到高中的居然都有,很多地方缺了页,有些团成纸团丢得到处都是,谢隐一本一本看过,小心地抚平页脚,再摞起来,给了钱,提着回家。
其实两人从村子里逃出来后,谢铁柱就一直对谢绢动手动脚的,那时候她有点怕,有点不懂,但自从在火车上发现扒手后,谢隐就再也没碰过谢绢,用他自己的话解释,那就是他被谢绢的勇气打动,所以反思了自己觉得自己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