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微微一笑,说道:“那朱姑娘是在一炷香时分以前,才回到这里的,也就是说,她可能是整个朱家门里,唯一一个没有中毒的人。
我刚刚跟你说过,我用我可能会迁怒于他们这件事,吓唬过他们。朱长龄知道,我随时都可能夺走他的性命,所以他一直在竭心尽力地讨我欢心。
其实他做的还算不错,但他的女儿,却当着我的面,犯下了大错,如今他已经知道咱俩是旧识了,你在他的女儿手上吃尽了苦头,衣服到现在还没有干,倘若你是朱掌门,你会不会想,我可能会对这个大大得罪了我的女儿动手?
我对朱姑娘下手,他自然不敢与我正面相抗,到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死在我的手上。便是如此,倘若最后是我赢了,也就是说,适才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撒谎做戏,那么他当着我的面,将朱姑娘打得遍体鳞伤,不过是出于父母爱子之心,想要创造一个机会,一个将朱姑娘送到别处养伤的机会。
只要朱姑娘离开这里,她又没有中毒,到时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吗?如今他又得了你的保证,你没打算怪责朱姑娘,我敢向你保证,等你洗完澡以后,他就会跟你提起将朱姑娘送到外面养伤这件事。但若他是你口中那个是非分明的侠义之士,他应该不会跟你提起,将他的不肖女儿送出去养伤这件事吧,你说呢?”
张无忌暗暗心惊:“朱掌门用椅子腿狠狠地打了朱姑娘一通,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怎么可能!”
他一面觉得贾珂的分析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绝不可能是真的,一面又对自己的结论缺乏信心,一颗心左右摇摆,隔了一会儿,心想反正做饭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个赌注算不得什么,于是笑道:“换句话说,只要一会儿朱掌门没来找我,说起朱姑娘的事情,那么这次就算我赢了?”
贾珂微笑点头,说道:“当然,倘若他没来找你,那么这次就算你赢了!你快去洗澡吧,等你洗完了,咱们就可以等候朱掌门大驾光临了。”
不过一会儿,张无忌梳洗完毕,见浴桶旁边有个方桌,桌上放着一个包裹,于是打开包裹,见是一套雪白的长羊毛皮新缝的皮衣,样式和那些朱家门弟子身上的衣服的样式相似,看来这是一套朱家门弟子过冬穿的皮衣。
张无忌的衣服浸泡在雪水之中,早已湿透了,衣服皱皱巴巴,沾着些许泥沙,自然没法穿了。
他换上这套皮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就见贾珂伏在桌子上,脸蛋埋在臂弯之中,竟然睡了过去,看来贾珂今天起的太早,忙了一上午,本就有些倦意,这时在房里等他太久,屋里又太过温暖,忍不住打起盹来。
张无忌一怔,心想:“我还是等会再叫他吧。”正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忽见贾珂坐直身子,向他瞥了一眼,脸上突然黯淡下来,然后俯下身去,在臂弯上蹭了几下,这才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你洗完啦,我都睡着了。”
张无忌坐到身边,笑道:“你刚刚梦见小婶婶了?”
贾珂惊奇道:“嗯,你怎么知道的?”
张无忌笑道:“我看到你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毕竟你刚刚的表情,我已经不知见过有多少次了。”
贾珂嘿嘿一笑,说道:“有那么多次吗?我自己都不记得了。”说话时神色黯然,但很快打起精神,笑道:“这次他听说有人举办了一个英雄会杀我,定会披星戴月地赶到这里的。只要他还在西域,他就一定会过来,唉,唉!”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地发出两声毫无意义的叹息,随即站起身来,笑道:“你洗完澡了?那我可要把门开开了。”
张无忌见贾珂想到王怜花很快就会过来,心里就高兴起来,在为贾珂高兴之余,也有些惆怅,心想:“小叔叔眼下虽然找不到小婶婶,但他总有一个盼头,说不定哪天,他就能与小婶婶重逢了,而我呢?”
贾珂走到门前,却不急着开门,而是低声道:“一会儿我出去,你留在这里,看看那朱掌门会怎么做。”然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张无忌见贾珂这般慎重,心里也有些紧张。
他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正待喝上一口,突然想起贾珂提到的下毒一事,这杯茶自然不敢喝了。
他又想自己枯坐在这里,怎么看都十分可疑,即使朱长龄心里有鬼,他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十有八|九也不会在这时候跟他说朱九真的事了,于是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个人站在门前,抬手轻叩房门。
张无忌睁开眼来,向房门瞥了一眼,问道:“是谁在外面?”
只听一人说道:“张兄弟,我是朱长龄。你身上怎么样了?我听真儿说,你被她养的恶犬咬了一口,所以去库房里找了两瓶上好的伤药,你拿去用吧。”
张无忌心想:“朱掌门果然提到朱姑娘了,不过他只是提到朱姑娘将我的伤势告诉了他,可没说希望朱姑娘去外面养伤。”忙道:“朱掌门,门没有锁,你进来就是。”
待得朱长龄走进房间,张无忌又道:“朱掌门,多谢你的好意,其实我这里也有金疮药,倒不用劳烦你亲自过来送药。”
朱长龄道:“张兄弟,你身上的伤,大半都是真儿害得。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做错了事,就得想法弥补。我不过是去库房找了两瓶金疮药,你却是被那恶犬咬伤了腿,还被那恶人踩伤了背,区区两瓶金疮药,能比得上你受的伤吗?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张无忌摇头笑道:“我身上的伤,不过是些轻伤,算不得什么。朱掌门,俗话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再去责怪别人,也没那个必要了。
如今我平安无事,朱姑娘对我做的这几件是,咱们就这样一笔勾销吧!从此往后,我不会记得朱姑娘对我做过什么事情,朱掌门也不要再责怪朱姑娘了。你用椅子腿打朱姑娘,打断了几根椅子腿,把朱姑娘打得浑身伤痕累累,已经足够了,”
朱长龄听到这话,说道:“张兄弟,你比真儿小上几岁,我也把你当成一个孩子看,不想你竟有这等胸襟怀抱!真儿哪里比得上你?唉,真儿做事凶狠蛮横,我本是想要打死她,免得日后她再闯下大祸,连累我百年以后,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但她毕竟是我的女儿,真要打死她,我实在舍不得。”
张无忌忙道:“这不过是件小事,朱掌门,你本就不该因为这件小事,便对朱姑娘喊打喊杀,千万不要自责。”
朱长龄叹了一口长气,正待说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一个娇嫩的声音自朱长龄身后响起:“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姐昏过去!”
张无忌循声看去,就见一个丫鬟站在门口,满脸焦急地看着他们。
朱长龄浑身一抖,转头向那丫鬟看去,但脑袋转到一半,便即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哼了一声,说道:“她昏过去了,就去找大夫啊!你为何专程过来,跟我说这件事?难道我过去看她,她就会醒过来了?”
那丫鬟道:“老爷,宁大夫这几天都不在山上,要给小姐看病,就只能去找司马大夫。但是……但是司马大夫是一个男人。小姐是因为身上伤势太重,这才昏了过去,司马大夫要给小姐看病,须得检查她身上的伤势。这种事找司马大夫来做,只怕不合适吧!”
朱长龄怔了一怔,随即板起脸来,哼了一声,说道:“找司马大夫给她看身上的伤,确实很不合适,但这不合适,还不是她自找的?她若不去害张兄弟,我又怎会打她?她若不在今天动手,山上又怎会只有司马大夫一个人?就这样受着吧!反正司马大夫也不是不能治伤!”
那丫鬟面露难色,说道:“老爷,其实我刚刚去找过司马大夫,问他受伤很重的人,应该在伤处抹什么药最合适。司马大夫跟我说,咱们山上的伤药虽然不少,但这些伤药只能保证把伤治好,却没保证伤势痊愈以后,不会留下疤痕。
像小姐这样伤得很重的人,须得用珍珠等东西,打磨成粉,然后和金疮药搅拌均匀,涂在伤口上,这样伤口长好以后,才不会留下疤痕。
我听司马大夫说,这些东西一共有三十七八样,今天用这几样,明天用那几样,每天用的东西,都不能重复,而且有十几样东西,都得是刚摘下来的。
这三十七八样东西,咱们山上一共只有几样,根本配不了除疤的药膏,再加上有些东西得是最刚摘下来的,倘若不是刚摘下来的,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司马大夫说,咱们住的地方实在太高,这一来一回,就得两三个时辰。除非小姐住在山下养伤,不然这除疤的药膏,他还是配不了。”
朱长龄双手紧握成拳,面露不忍之色,哼了一声,说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会受伤,她凭什么这样娇气?这劳什子的祛疤药膏,山上谁人用过?大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吗?她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这祛疤的药膏,她也不许用!”
那丫鬟一咬嘴唇,说道:“可是……可是……老爷,小姐还没有成亲啊!若是小姐痊愈以后,留下了一身坑坑洼洼的伤疤,日后姑爷看见了这些疤痕,只怕会嫌弃小姐,可着劲地欺负小姐。
老爷,我知道您生小姐的气,但小姐终究是您的亲生骨肉,您若是不为小姐着想,那这世上就没人会为小姐着想了。难道日后小姐因为这一身疤痕,在夫家饱受欺负,您心里就能快活了吗?”
她说完这话,见朱长龄没有回答,又看向张无忌,哀求道:“张公子,我知道我家小姐对你不起,但眼下她已知道错了,求你劝劝老爷吧。有什么事情,不能伤好以后再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