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带着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地过来,又在门口跟众侍卫说话,朱子柳一直守在大厅,自然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朱子柳心思灵巧,一下就猜到皇帝最后这句话是给自己三人的交代。
他自从听说了武三通下午的行为以后,就一直担心武三通见到何沅君,会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丑事。
他们是出来救镇南王的,如今镇南王没有找到,就出了这样的事,如果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朱子柳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做,他是一定没脸回大理了,估计直接找一棵歪脖子树自尽了,就怕师父听说了这件事,觉得自己教徒无方,无颜面对世人,也羞愧自尽了。
偏偏他是武三通的师弟,不好跟武三通说得太难听,武三通也不会听他的,另外两位师兄觉得他是在杞人忧天,武三通虽有疯病,却也不可能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来,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尹侍卫还不肯把何沅君带走,非要何沅君和武三通住在一个屋檐下。
朱子柳眼看局面愈发不可收拾,愁得忍不住去揪自己修心保养的胡子,现在皇帝突然出手,解决了这个困扰他一个晚上的难题,他着实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信佛,但也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如果不是现在去见皇帝,显得他在偷听皇帝说话,他一定倒履去向皇帝谢恩。
朱子柳向门口看了一眼,便即收回目光,继续看书,他现在心情轻松,反而比刚刚还能看得进去。
突然间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二十几名侍卫走了进来,见朱子柳正坐在大厅里看书,为首那个姓赵的侍卫拱手说道:“朱先生,请问令师兄武三通现在在哪里?”
朱子柳站起身来,只作不知这些侍卫的来意,拱了拱手,说道:“武师兄应该在他的房间里休息吧,诸位大人可是有事要找武师兄?”
贾珂说话的声音不小,这些侍卫哪会不知道,朱子柳是在明知故问,但也只作不知,说道:“武三通下午打伤了罔萌将军和数十名官兵,皇上下令严查此事,给他们一个交代。朱先生放心,这件事武三通自己做的,和三位没有关系,三位只管安心住在这里就好。”
朱子柳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武师兄从前是御林军总管,最是爱惜下属,敝人从未听说他有疯病,今日受了刺激,疯病发作,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实在对不住各位。”
赵侍卫听了这话,知道朱子柳对皇帝的决定并无异议,客气道:“如果武三通能像朱先生一样明白事理,那得省下咱们多少麻烦。
对了,朱先生,皇上还说,本来让何姑娘进宫小住,是出于一片好心,哪想到武三通疯得这么厉害,听鸿章姑娘说,武三通见到何姑娘以后,说的话,做的事,都非常不堪,快要把何姑娘逼疯了。自从有了银川公主,皇上就见不得姑娘家受苦,担心何姑娘继续留在这里,可能会受刺激,刚刚下旨让何姑娘到任得敏大人的家里暂住。”
皇帝要何沅君搬出去这件事,朱子柳刚刚听到了,自然不觉意外,令他意外的是,赵侍卫竟然称呼一个外面来的丫鬟为“姑娘”。
朱子柳笑道:“大人说的鸿章姑娘,是沅君侄女那个丫鬟吧,她刚刚出去要热水,一直没有回来,想不到这么有福气,竟然遇到了皇上。”
赵侍卫也笑道:“鸿章姑娘自然是洪福齐天。”
赵侍卫虽然没有明说鸿章遇到了什么事,但朱子柳侍奉极功帝那么多年,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鸿章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配得上“洪福齐天”这四个字,只能是因为皇帝看上了她,皇帝对何沅君的安排,想必也是投桃报李。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几个侍卫抬着武三通走了出来,武三通双目紧闭,人事不知,也不知是被打晕的,还是被点住了昏睡穴。
朱子柳只作视而不见,忽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怒喝:“你们这是做什么?”跟着就见两位师兄快步走了出来。好在这两位师兄,一个从前担任大将军,一个从前担任水军都督,又不像武三通那样受了刺激,疯疯癫癫的,知道宫里的规矩,虽然满脸怒容,却始终没有伸手阻拦那些侍卫。
朱子柳向赵侍卫拱了拱手,说道:“失陪了。”然后快步走到两位师兄面前,低声向他们解释眼前的情形。
那两人听说武三通是因为殴打官兵和将军,因此要被送去大牢,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当然知道跟朝廷命官动手,形同造反,加上朱子柳是他二人的师弟,他自己在他二人面前威信不足,于是三句不离师父,用师父来压他们。
那两人和武三通一样,对师父又敬又畏,奉若神明,虽然心里着急,但更不愿意武三通连累得师父晚节不保,只能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侍卫把武三通抬了出去。
武三通刚一出去,就见两个太监走了进来。一个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块青色绸锻,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二十锭金锞,还有一柄玉如意,一个手里抱着两匹彩缎。
点苍渔隐和樵子见到这两个太监手里的东西,都不由暗暗惊奇。他们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是赏给姑娘和小孩的,这屋子里的姑娘只有何沅君一人,难道皇帝是觉得自己带走了何沅君的父亲,愧对何沅君,所以给她这些补偿?
那两个太监从点苍渔隐和樵子面前经过,向里面走去,点苍渔隐和樵子追了过去,樵子走了两步,觉得不好,停了下来,点苍渔隐继续追了过去,就见那两个太监走进了何沅君的房间。
点苍渔隐心想武三通被那些侍卫抓走,何沅君作为武三通的女儿,现在一定又忧又急,哪想他走到门前,向里张望,只见地下一片狼藉,一把椅子被打成碎块,木块滚得到处都是,何沅君站在房里,脸色略显苍白,看向那两个刚刚走进来的太监,笑靥如花,神采奕奕,眼光中流露出欢喜无限的神情,仿佛听说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点也看不出父亲被侍卫抓走,对她有什么影响。
点苍渔隐和武三通交情极好,这时见何沅君容光焕发,似乎每根头发都笑了出来,忍不住圆睁怒目,喝道:“好个忘恩负义的臭丫头,你爹爹刚被那些侍卫带走,你怎的不见一点忧色,反而高兴成这副模样?”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似是想要上前扇何沅君两巴掌,但是手指动了几下,想到太监还在这里,到底还是克制住怒火,两手捏得关节咯咯作响,双目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冬华见到他这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躲到何沅君身后。
何沅君却不理睬点苍渔隐,看向那两个侍卫,笑道:“两位公公可是找民女有事?”
那两个太监同样没理睬点苍渔隐,笑道:“何姑娘,你的丫鬟鸿章姑娘,皇上甚是喜欢,就把她留下了,这三十两黄金,一柄玉如意,还有两匹彩缎,是皇上给你的赏赐。”
何沅君这次进宫,一直在心里琢磨如何嫁给皇帝,以便借皇帝之势,摆脱武三通。
适才二十几名侍卫闯了进来,把武三通打昏带走,何沅君就在旁边看着,心想武三通打官兵的事,是今天下午发生的,这件事发生以后,皇帝对武三通一直挺客气的,还让武三通住在宫里。虽然不知道皇帝怎会突然翻起旧账,把武三通抓走了,但看皇帝下午的态度,估计也不会太过为难武三通,可能关个十天半个月,就把武三通放出来了。武三通出来以后,定会继续对她苦苦纠缠,她要想摆脱武三通,只有嫁给皇帝这一条路可走。
何沅君如此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七分是因为武三通被侍卫带走了,她总算可以清静一会儿了,三分则是因为这两个太监手里拿的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宫里的大人物给她的赏赐。这人会是谁呢?十有八|九就是皇帝。何沅君本来就因为她不能去拜谢皇帝而沮丧,见到皇帝给自己的赏赐,可见自己在皇帝心里其实有点分量,焉能不高兴?
哪想到这些赏赐确实是皇帝给她的,但不是因为她在皇帝心里有点分量,而是因为她的丫鬟在皇帝心里有点分量,所以皇帝赏赐给她这些东西,就当她的丫鬟的卖身钱了。
何沅君见自己的目标被自己的丫鬟捷足先登,不由一愣,跟着听到门外一人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跪下谢恩?”
何沅君回过神来,向门口望了一眼,见朱子柳和樵子也都过来了,便即收回目光,跪在地上,说道:“民女多谢皇上恩典。”冬华同时跪在地上。
那两个太监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冬华,冬华连忙站起来,接过这些东西。其中一个太监说道:“何姑娘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就该走了。皇上已经下旨,让任得敏大人暂时抚养姑娘。这几日姑娘就住在任大人的家里,任夫人为人慈和,必不会对姑娘失礼。”
何沅君听说自己可以离开皇宫了,不由松了口气,心想:“如今爹爹去了大牢,我要逃跑,倒也不用找别人帮忙,等城门开了,我便离开兴州城,一路往东,去卫国看看,再也不回大理了。”
那两个太监说完了话,看向何沅君,似乎在等什么东西。
朱子柳见何沅君没有反应,只好走了过去,说道:“沅君侄女,鸿章姑娘既然跟了皇上了,她的卖身契,你快拿出来给两位公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