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嗤的一声笑,不以为然地道:“你一个姑娘家,经的事太少,不明白其中利害,以为对不起舅祖父,就是天大的事情了,大难临头了也不知道。你这个表叔在外面用大金鹏国的继承人的身份招摇撞骗,谎称是你的亲生哥哥。
他若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比如做了采花贼,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比如做了江洋大盗,抢了人家几万两银子,再比如在外面杀了人,被官府通缉了,你这个亲生妹妹,焉能不受他的连累?这还是不是最可怕的,毕竟这些事情是谁做的,是能讲清楚的,不是说你哥哥是杀人犯,你就一定是杀人犯。
最可怕的是今天在兴州城大闹了一通,又在宫里从下午闹到晚上的武三通那样,他对他自己的女儿心怀不轨,还把这件事到处乱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连个畜生都不如,他的师父功极帝已经受他连累,沦为笑柄了,他若有个妹妹,一定已经被夫家休了,你那个表叔若是做下这样的事,朕保证第二天全是弹劾你的折子。到时候朕再舍不得你,也未必能留下你了。”
上官丹凤咬了咬嘴唇,柔声道:“陛下说的道理,臣妾都明白,只是武三通那样的人,百年也未必能遇到第二个,臣妾的表叔,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贾珂道:“你这个表叔不是在你小时候就离开了你们家,你再也没有见过他吗?这得有十四五年了吧。你以为那个武三通是从十四五年前一直疯到现在吗?他那些师兄弟,跟他有二三十年的交情了,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发疯了。朕主意已定,爱妃无需多言,朕可不想做第二个功极帝!”
上官丹凤强笑道:“是。”顿了一顿,神色恢复如常,笑道:“皇上的一片苦心,臣妾怎会不明白。只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对不起舅祖父,还请皇上千万体谅臣妾的苦衷。”
贾珂道:“你心里过意不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你舅祖父已经死了,是吗?”
上官丹凤点了点头,说道:“舅祖父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然后脸上露出黯然之色,说道:“他老人家的身体一向健壮,自从我伯父伯母双双去世,他老人家受的打击太大,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贾珂语气随意地道:“你刚刚说的那两个表妹,就是你这个伯父的孩子?”
上官丹凤道:“是。其实我父亲和伯父才是真正的表亲,我和这两个表妹,还要隔了一辈。”
贾珂道:“你这两个表妹父母双亡了,现在靠什么生活?”
上官丹凤目光闪动,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流露出几分忿忿不平之色,说道:“当年我舅祖父带着我父亲来到江南,用他手上的一大笔钱,置办了田产和房舍,所以我们家现在还有些底子,足够我们所有人衣食无忧了。
只是我舅祖父十分固执,认为一日为臣,终生为臣,哪怕大金鹏国已经灭亡了,他也永远是我父亲和我的臣子,他的儿子,他的孙女,也都是我父亲和我的臣子。明明家里有钱,舅祖父也不许我那两个表妹用,她们只能靠我伯父伯母留下来的那一份薄产生活,七八岁的时候,我还在无忧无虑地玩耍,她们就要给别人做工来赚钱。
我舅祖父不许我偷偷拿钱给她们,还要她们吃我剩下的饭菜,穿我不要的衣服。后来我离开了家,在江湖上闯荡,再也没有和她们联系过,不过她们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养活自己,现在当然更不会把自己饿死。”
顿了一顿,又道:“臣妾何尝不挂念父亲和这两个表妹,若不是家里和兴州城离得太远,一定早就请求皇上,派人去臣妾家里看看了。”
贾珂道:“这有什么难的。你给家里写封心,朕派人把信送去你家。你父亲和你那两个表妹若是想来兴州城住,就让他们过来。你一个女孩,背井离乡,在宫里生活,朕知道你一定十分寂寞。”
上官丹凤嫣然一笑,说道:“丹凤有皇上在身边,怎么会寂寞?”提起酒壶,给贾珂斟满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如果丹凤没有遇到皇上,现在一定还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女孩儿,是皇上从那些人手中保护了丹凤,给了丹凤安稳的生活,日后……”
她说到这里,羞涩一笑,继续道:“还会给丹凤一个孩子,丹凤已经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了,再也没有别的奢求了。丹凤敬皇上一杯。”
贾珂一笑,举起酒杯,向前一伸。但听得当的一声轻响,两人的酒杯碰到一起,上官丹凤伸出小指,缠住贾珂的手指,便即放开,然后举杯一饮而尽,突然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感到眼前的光亮暗了下来,上官丹凤睁开眼睛,就见皇帝趴在桌上,然后她发现她自己也趴在桌上。
桌上仍然放着她做的两盘点心,两只酒杯,一只酒杯已经空了,另一只酒杯里剩下一点儿残酒,和她昏倒之前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甚至那只壶仍然放在炉子上,炉子里仍然有木炭在燃烧,酒气自壶嘴缓缓喷出,满室都是桂花酒的香气。
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和昏迷前一模一样。
但她确实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
上官丹凤心中一紧,连忙站起身来,转身一看,差点尖叫出来。原来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卧室里原先亮着的灯,如今熄灭了一盏,灯光照不到那个角落。黑暗中自瞧不清楚那人的面貌,只能隐约看出那人坐在一张椅子上,身材十分矮小,手边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美酒,他正在自斟自饮。
上官丹凤凝视着那人,忽然张大了眼睛,向那人走去,脸上也露出又温柔,又甜蜜的笑容,就像是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来到那人面前,借着黯淡的光芒,终于看清楚那头稀松灰白的长发,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身上那件已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上那双破了洞的草鞋。
上官丹凤见他果然是自己想的那个人,笑容更加甜蜜,正想坐到他的怀里,一瞥眼间,见他腿上放着一个包袱,虽然看不出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他既然把这个包袱放在腿上,显然里面装的东西非同小可,她自然不好坐上去。
于是坐到地上,伸手抱住那人的双腿,同时双膝伸直,摆出一副慵懒的模样,脸颊在那人的小腿上蹭了几下,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她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更加温柔,更加甜蜜,她从前的声音像是山上的第一缕春风,现在的声音却像是一个让人不愿醒来的美梦。
那老头淡淡地道:“我出来散步,正好过来看看。”
上官丹凤嗔道:“你到了兴州城,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若早知道你现在也在兴州城,就不会这么着急了。”
那老头道:“哦?”
上官丹凤道:“今天我去刺杀那小婊|子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一句‘是你’,然后就倒在了地上。我总觉得她认出我来了,如果她没有认出我来,没必要说这么一句话骗我。”
那老头道:“你让她看见你的脸了?”
上官丹凤道:“没有,我当时用黑布蒙着脸,外面披着一件黑袍子,她不可能看见我的脸的,我想她一定是通过毒针认出我来的。会不会是咱们的计划出现了纰漏,有人出卖了咱们,她早就知道咱们会用唐门的毒针刺杀她,所以看见我用的毒针,就猜到刺杀她的人是我了。”
那老头点点头,说道:“这不是不可能。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了,你应该已经想到,是谁出卖咱们了吧。”
上官丹凤道:“我本来想着,知道咱们这个计划的人,都有嫌疑,尤其是唐二先生,他最有嫌疑。”
那老头道:“哦?”
上官丹凤道:“唐二先生一辈子都在给唐家做事,我一直没法相信,他会对唐家恨之入骨,希望唐家从此消失。我总觉得,我们这些人,才是唐二先生手里的棋子,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要壮大唐家。
而且,那个小婊|子中了我的毒针,明明当场就该死了,她却没有死,可见她手里一定有解药。这解药不可能是唐玉给她的,如果唐玉当时去过她的房间,定会把她背上那些唐家的毒针取下来,李讹庞就是靠这些毒针给唐玉定罪的,所以解药只能是唐家其他人给那个小婊|子的。
这人是唐家人,还知道咱们的计划,最有嫌疑的,自然就是唐二先生了。等到那个小婊|子醒了,告诉李讹庞,刺杀她的人不是唐玉,是我,或者不说是我,只说不是唐玉,唐家不就渡过这个难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