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之间,手臂上的那条红线越来越淡,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那条红线便已消失不见了。
贾珂见这条红线来去自如,便如有生命一般,登时想起了从前在贾珠身上看到的蛊虫。不过这应该不是蛊虫,蛊虫本身就是剧毒之物,是金银血蛇的最爱,若是有蛊虫出现在金银血蛇的附近,金银血蛇一定比闻到了鹤顶红还要兴奋。现在金法海和银娘子吃饱喝足,在床上睡得正香,显然是没有察觉蛊虫的存在。
贾珂想到那次他们因为对蛊虫一无所知,而付出的惨烈代价,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你手臂上这条红线,平时不会出现,泼上热水才会出现吗?”
阿紫道:“是啊,很奇怪吧。这条红线只在我洗澡的时候出现,平时都像现在这样隐藏起来。这样子倒很方便,不然我手臂上一直有这样一条红线,那也太奇怪了,而且别人只要把我的衣服脱下来,就知道我是谁了,我再怎么乔装改扮,也隐瞒不了自己的身份了。”
王怜花一边听阿紫说话,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搭住阿紫的右手脉搏,过了片刻,让阿紫把左手伸出来,又去搭她的左手脉搏。
阿紫知道王怜花医术很好,如果有人能解开自己中的毒,那人一定就是王怜花。她说完这几句话,便即屏息凝神,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打扰到王怜花,但见王怜花神色如常,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阿紫心头七上八下,就像挂了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边在心里比较王怜花现在的神色和往日的神色有什么差别,比如他的头发是不是有一根翘起来了,他的眼睛是不是多眨了一下,他为什么不笑一下,是不是他也对自己中的毒束手无措,一边在心里暗悔从前怎么不多留意一下王怜花,以致于现在自己根本不知道,他这副神情意味着什么,自己不会真的没有救了吧?
正在胡思乱想,忽见王怜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似的。
阿紫一颗心怦怦直跳,暗道:“他忽然笑出声来,是好还是不好?”忍不住道:“王公子,你笑什么?是看出我中的是什么毒,心里高兴,才笑出来了吗?”
贾珂却看出王怜花的笑容之中,颇有几分嘲讽之意,王怜花每次见到有人上了别人的当还茫然不知,就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贾珂心中一动,看向阿紫露出来的右臂,随即也是一笑。
阿紫见贾珂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更加纳闷,又很着急,问道:“你们到底在笑什么?是在笑我中的毒吗?”
王怜花笑道:“我们倒不是在笑你中的毒,我们只是在笑,你怎会这么好骗。”
阿紫一呆,虽不明白王怜花为什么这么说,但是自己在说自己中的毒,王怜花说自己好骗,岂不就是说,自己压根儿没有中毒,只是上了李淳的当?
阿紫道:“王公子,你是说我没有中毒吗?”她脸上本来露出喜色,但是话说到一半,不知怎么回事,脸上的喜色忽然淡了许多。
王怜花鉴貌辨色,笑道:“你从前找的那些大夫,也都说你没有中毒,是不是?”
阿紫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他们都是这样说的。”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你也这样说。但若我没有中毒,我手臂上这条红线是怎么回事?我从前可没有这条红线。”
王怜花淡淡地道:“你不必急着否认我的话,你先跟我说说,上次李淳给你解药的情形。”
阿紫“嗯”了一声,说道:“当时李淳给我准备了一碗甜汤,然后跟我说,他把解药放在甜汤里了,让我趁热把汤喝了。那碗甜汤里放了桂圆、白果、莲子、薏米、百合、绿豆、银耳这些东西,加起来得有十四五样吧。
我想李淳放这么多东西,就是为了盖住药味,免得我记住他的解药是什么味道,然后把药铺里的药材挨个尝上一遍,找出他都用了什么药材。我喝下那碗甜汤以后,就睡了过去,醒来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我去找李淳之前,红线已经到我这里了。”
阿紫伸手一指自己的右胸上方,随即放下了手,又道:“第三天早上我醒来以后,回客栈洗了一个热水澡,我手臂上的红线就完全看不见了。十七天以后,手腕这里才出现了一条红线,大概有绿豆那么长。后来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现在已经过了我的手肘了。”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你第三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右手臂有些不舒服?”
阿紫道:“岂止是右手臂!当时我快三天没有吃饭了,还一直躺在床上,肚子里在唱空城计,后背四肢也都酸痛不已,当真是从头到脚,哪里都不舒服。”
王怜花道:“不是这种不舒服,你当时有没有觉得,你的右手臂上会有针刺般的疼痛?”
阿紫沉吟了半晌,说道:“确实是有,而且就是在我这条红线会出现的地方,不过那种疼痛还蛮轻微的,所以我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只当是李淳给我喝的解药在我体内开始作用了,我的右手臂才会有点疼。王公子,你怎么知道我服下解药以后,右手臂会疼的?”
王怜花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这条红线,根本不是你服下毒药以后出现的症状。这是用针刺出来的花绣。”
阿紫一怔,说道:“花绣?”
花绣就是刺青,匠人用针在身上刺出各种花纹,然后用青墨涂在上面,晾干以后,针刺出来的花纹就会永远地留在身上。其时花绣在民间十分流行,武林人士最喜欢在身上刺花绣,还有一些军中骁勇善战之辈,也会在身上刺花绣当作勋章。
阿紫跟在李淳身边这一年多,一直在江湖上跑来跑去,花绣自然见过不少,蓝靛色的,青郁郁的,黑漆漆,翡翠色的……她见过的花绣的颜色就有十一二种。
红色的花绣,她虽然没有见过,但是真有这种颜色的花绣,倒也不足为奇,奇的是她从前见过的那些花绣,无论是什么颜色,无论是什么图案,都是刺在身上了,就会一直留在身上,可能有些花绣的颜色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淡,但是绝没有花绣和她手臂上这条红线一样,平时潜藏隐匿,泼上热水才会出现,更不会起初身上看不见花绣,随着时间推移,身上的花绣越来越多。
阿紫道:“我知道花绣是什么样的,我这条红线会越长越长,怎么会是花绣?”
王怜花道:“李淳用的颜料比较特别罢了。茜香国有一种植物,叫作寒舍夜草,这是茜香国那边的叫法,中原没有这种植物,所以知道这种植物的人,也都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它。听说把这种植物的花汁放进染料里,染出来的衣服,遇到热水就会变成红色,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回从前的颜色。
这种植物很难养活,茜香国只怕也没有多少,都被皇室把控,普通人根本见不到。茜香国每年都会向卫国进贡,李淳是卫国的皇子,又很得老皇帝宠爱,手里有几根寒舍夜草,自然不足为奇。
依我说啊,李淳当时给你喝的那碗甜汤,里面放的其实是迷药,你喝下去以后,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当然不知道他用针沾着这种寒舍夜草制成的颜料,在你手臂上刺了这样一条遇到热水就会变红的细线。”
阿紫道:“这种寒舍夜草的花汁,只是遇到热水就会变成红色,我手臂上这条红线,最初是看不见的,后来越来越长,寒舍夜草的花汁,还能做到这一点吗?”
王怜花道:“我可没说李淳只用了这一种颜料。他是先用寒舍夜草的花汁制成的颜料,在你的手臂上刺了这样一条遇到热水就会变红的细线,然后用另一种颜料,在同样的位置刺了一条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