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顾睿思轻轻叫了她一声,再不知道说什么。
这一声仿佛惊动了她,却并没有把她惊醒,呜咽声渐渐变大,坠落在地板上的水滴也变得越来越迅疾。
苏寒记起谷雨第一次承诺会好好照顾她,不是在谷云亭出事之后,是她那次去美国陪他们过圣诞节,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谷云亭和她承诺,会和爸爸一起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是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去逛街,谷云亭走在她左边,谷雨走在她右边。谷雨轻轻牵着她的手,做出他幼小而坚定的承诺。
一直没有任何成长的是她。
就在刚才,她还在气馁放弃,悲观消极几近找不到继续支撑的理由。反而是谷雨,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四岁的弟弟,她曾承诺会照顾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过人生最艰难的抉择。
而他选择了她。
她真的无法想象,如果谷雨当时答应了张敏会怎么样。他肉乎乎的,散发热量和馨香的小身体,会变成一具冰冷的没有任何生机的尸体。跟一段僵直朽败的枯木没有任何区别。
她没法再承受一次这样的失去,她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会被彻底打入黑暗之中,再无被拯救的可能。哪怕她死了,都丧失站到谷云亭和谷雨面前的资格。
苏寒坐在僵硬的长凳上,浑身颤抖,最后几乎变成嚎啕恸哭。
长久以来紧缩在心底的悲痛、绝望和恐惧终于翻滚而出,强烈而真实地侵入□□,她所有对抗的力量和决心都消耗殆尽。
她长久伪装的冷漠淡然强硬全部失效,她退回至童年时的幼小女童,面对父母的争吵无能为力,面对父母的分离无能为力……面对父母的死亡,亦是无能为力。
她其实一直没有任何力量,面对生活的缺失、打击、伤痛,她其实从来没有承担和抗争,她只不过一直在逃避。从自己的国家逃到英国,从无法突破的现实逃避至虚幻。
她一直哭泣,无法停止。哭声从微弱,到宏大。渐渐没有力气,从宏大,又变回微弱的小动物呜咽。
顾睿思开始变得担心,轻声叫她的名字,得不到回应。小心翼翼伸出手,把她的脸从手掌中挖出来。
苏寒没有力气,也没有反抗。
顾睿思看到她双眼红肿,脸上泪痕交织,不知道被眼泪打湿还是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凌乱贴在脸颊上。
顾睿思小心撑着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她的身体,企图将她唤醒。
苏寒终于有了些反应,双眼迷蒙地望着他。半晌,目光终于渐渐聚焦,嗓音嘶哑地说:“顾睿思,你别动我,我头晕。”
顾睿思觉得她还没有醒,若是清醒着,她从来不会用这么温软亲近的语气同他说话。
就算她真清醒了,顾睿思也不敢松手。她真的太瘦了,比他看到的还要瘦削脆弱,顾睿思甚至担心他一松手,她就会从中间轻轻折断。他的手抓着她的肩膀,就像直接穿过皮肉抓在她的骨头上一样。
“你,好点了吗?”顾睿思轻声问。
苏寒不说话。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而且还哭了这么长时间,觉得有点头疼,目光也带着哭过之后的茫然。
她缓缓靠回椅背上,头顶并不特别明亮的灯光也刺得眼睛生疼。她抬起一只胳膊,压在眼睛上。
顾睿思不确定苏寒有没有听到他说话,见她这样,他也不敢再出声,就静静陪她坐着。
网络上那些关于苏寒身世背景的新闻,顾睿思当然也看到了。
他不是细心敏感的人,甚至有时候神经粗大的不可思议,但他第一次遇到苏寒时,就从她的冷漠和疏离中辨认出隐藏的脆弱和孤独,还有对人与人之间那种普通情感的隐秘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