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弄了一个大花脸,是崔莺眠从未见过的式样,黑一道白一道的,动起来的时候格外晃眼,晃得人晕。崔莺眠连他的鼻子在哪里都找不到,只见他连着七八个筋斗翻到崔莺眠跟前来,朗朗地一提口气,“咿呀——”拉长的一声,崔莺眠顿时像被针扎了一下耳鼓。
她看了眼周嬷嬷,周嬷嬷也在看她。
崔莺眠便很快别过目光,对花脸汉道:“我不爱听戏,都走吧。我不喜欢热闹。”
花脸汉用唱戏的腔调一板一眼地道:“我等奉勤妃之命,前来东宫搭台,为的是太子明日的流觞宴会,前来排练。”
这样说,崔莺眠就没有拒绝的权力了。尽管她心里很清楚,他们真正的目的应该不是像花脸汉嘴里说得那样。
崔莺眠觉得自己的绣活今天是做不完了,她将针线全部拾起来扫进了簸箕里,对周嬷嬷道:“我不喜欢热闹,去歇晌了。”
周嬷嬷恭恭敬敬地叉着手,身体却像一堵门墙卡住崔莺眠去路,令她下去不得,崔莺眠更加明白这些人的意图了,她有点恼,眉尖若蹙的,举步维艰,周嬷嬷还是那副恭敬的口吻,不咸不淡道:“时辰还早,何况唱起来吵闹,哪能睡着,娘子还是听一听吧。”
还有强逼人听戏的。
反正崔莺眠也是见怪不怪了。她慢悠悠绷着脸色坐了回去。
这戏唱的是一出喜剧,但崔莺眠觉得有些无聊,只是再无聊的戏崔莺眠应该也是见过的,不知为什么,这次却渐渐地起了瞌睡,仿佛跌进了梦境里头。那梦很深,犹如深不见底的湖泊,沼泽的淤泥抓着了她的脚踝,将她往下扯,她不知道自己坠到了哪里,好像就要淹死了,一个声音告诉她不必挣扎。就在这时,那戏班子的人便拉长嗓子一声雷鸣,将她从梦里拉回现实,崔莺眠迷迷茫茫睁眼一瞧,只见正唱到高处,一小孩儿掏鸟窝从树上掉了下来,他母亲正数落他。不知怎的,崔莺眠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顽皮不听话,经常闹出动静来,有一回她藏进了面缸里,把自己弄得一身白面,母亲将她拉到跟前来,也是这样的又埋怨又心疼的神情,然后骂她。
崔莺眠不知怎的,想到那些温暖的岁月,人迷迷瞪瞪的,以为好像就在眼前了,伸手就能抓住。于是,她不受控制一般绽开了唇角,眉眼轻弯,露出了一抹笑意。她生得玉面朱唇,不用描画便容色动人,那笑容便似一朵不露风声地开放之后泊于水面的扬花,清透而幽静,丝毫不惹眼,但又分明的是开了。
周嬷嬷这种宫里的老人个顶个眼尖如刺,何况一直盯着她。勤妃娘娘安排的这一出,可是为了这两人操碎了心,也是免教殿下堂堂国之储君食言而肥了,周嬷嬷立刻大叫大嚷起来:“崔娘子笑了!”
这声音犹如一声旱地春雷,炸醒了崔莺眠,她悚然惊动,要收住笑容,可已经来不及了,沁芳接周嬷嬷的话雀跃三尺高地朝外也嚷:“崔娘子笑了!”
那传话声,比过境的信风还快,比花子家里叫饭还快,顷刻之间传得满倚梧宫全是。
周嬷嬷胳膊肘推向泻玉,催促:“去请殿下!告知他这件事!”
在崔莺眠还迷糊当中,泻玉已经穿堂风似的远去报信了,她既怔愣,又气怒,但气怒只是在自己,因为自己不争气。这手段平平无奇,戏也不好看,归根到底是自己的一时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