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章 有凄风苦雨 见金刚怒目

夜游神 平等云雾 1785 字 2022-10-15

离山原的拜鹿山,人迹罕至,附近有一些荒废的村子,早年间多是一些猎户人家。不知后来什么时候开始,这原本飞禽走兽遍地的拜鹿山慢慢空寂了下来,于是以狩猎为生的百姓便迁徙向别处,离山原这名字说来古怪,辖内多山岭,少平原,老百姓靠山吃山,这离字也不知从而来,或许便是离开一座山,又重新走进另一座山。

镖队一行人,或者说那魁梧汉子徐存义带着那一群陷入长眠的人马,一路顺着一条蜿蜒的山路,来到了一座荒凉的山腰寺庙前。

这间破旧寺庙极大,仿若被人硬生生从山腰间以神力削出了一方平地,那破败的牌匾上写着病师庙三个字。

一个眉须皆白,瘦骨嶙峋的老僧陀似乎早已在此等了很久,看到那汉子,恭敬地双手合十,僧陀宽敞破旧的僧衣敞露着他肋骨可见的消瘦胸腔,此时随着微垂的身子,一道怪异的影子从他突兀的肋骨之下缓缓游过。

镖头徐存义看到这老僧陀,表情跟吃了屎一样恶心。

娘的,除了摇灯教的那群瞎子,居然还有病师殿这群秃驴。他又想到接镖时,那群面无表情但随手端出一箱黄金摆在他面前的客人,那群人右手被白布包扎得严严实实。他便一下子了然,是幄教的疯子。

走了半辈子北海人间的徐镖头本不想接这一趟必然凶险的镖,毕竟没听过游神教的邪祟花钱找镖局走镖的,这他娘的绝对不合常理。

但看着那一箱璀璨夺目的黄金,这魁梧武夫只能感叹,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得了,幄教的烂手儿们下的镖,摇灯教那群瞎子跑来劫,跑到病师殿这群邪秃驴地儿来交易。汉子感叹,可惜这世上拜太岁的游神教出了名的就这仨家,要不然再来一伙,这都能他娘的凑桌麻将了。

一行人马跟着那老僧陀走进了庙内,寺院内一片凄凉,蔓草丛生,正殿被毁去了一半,突然露着一尊漆黑的巨大佛像矗立,这座山腰古寺不知建于何朝何代,又破败于何时,风吹雨淋不知多少年的漆黑佛像早已千疮百孔,格外巨大的畸形脑袋显得尤为突兀,和佛身流畅隽永的雕琢全然不似一体,但被毁损严重,已经看不出黑佛像那颗巨大的头颅本来的模样。

院内杂草横生的广场中间,一群长袍的摇灯教正围在一座巨大的走马灯笼前盘膝而坐。

徐存义看着那些微微佝偻的沉默背影,心中喃喃,“都坚持住,老徐我马上救你们出来了。”

…………

一座细雨延绵的阴郁小镇,雾蒙蒙的天空黯淡了许多,离开了镇上那烟火气弥漫的烟花巷子,消瘦的少年牵着一个瘦弱的女孩,两道身影就这样淋着雨走在清冷的路上。

就像过往的那许多年里一样,无依无靠。

走到郊外青葱的土坡上,一座孤零零的坟头,里面是唐二愣子和他妹妹的亲娘,和他们名义上的父亲。一个在红袖楼台里写了一辈子萎靡诗词的落魄书生,书生姓唐,一生不见功名,唯留笔墨障身。攒了全部家当,想将那个不慎怀了客人孩子的青楼女子赎身,给那贪得无厌的老鸨交了钱画了押,满心欢喜的母亲守在房里等着自己的新生。

然后得知那落魄的书生,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巷子外那碧绿的河里。

怎么死的?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

唐魏子从没见过自己这个父亲,但那熬了一辈子苦难的娘亲,忍着无数苛责和排挤,在这有烟火有歌谣有酣梦唯独没有温情的地方把他们抚养大。教他们认字,给他们讲那儿童初学的儒家经典,她笑着说,这些可是你们的父亲教我的,可惜呀,这世道不够好,你们爹他便先走了,现在只好我替他教你们。

也就几年唏嘘的短暂光阴,刚刚从孩童成长为少年的他就看着染了花柳的母亲,一天天消瘦和枯萎下去。

少年跪在坟头,抬头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

娘亲死的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凄冷幽怨的雨天,自己捧着那一席轻飘飘的身体,跑到郊外,来到这每年清明前来祭拜的,从未见过的父亲的坟前。那年几岁?十二岁吗?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用双手刨开了土,准备好第一次见到那大概已成一堆白骨的书生,再让这对苦命人死后能够厮守。

哪里有呢?只有一个土堆罢了,那个双手早已刨出血的少年幡然醒悟,原来那群冷血的人连自己那冤死的父亲的尸身都没给母亲啊。

这算什么坟呢?只是一个苦命女子唯一的念想罢了。

唐魏子擦去了流进眼里的雨水,转头对那妹妹说道:“二丫,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