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底倏然一寂,个个抻长耳朵听楼上的声音。吉祥目光谡楚:“就比比十六汤吧。”
“十六汤?”廖秀蝉轻怔一许,继而笑了,“小孩子的玩意儿。”
昔者茶道高人苏虞作《仙芽传》,言汤者,茶之司命,记“作汤十六品”,也就是煮水的方法,以老中嫩凡三品、缓中急凡三品、器具标者凡五品、薪火论者凡五品,共计十六品。
这是学茶人入门便要苦练的基本功,就像学童入塾先要练字一样,毕竟水为茶之母,无水不成茶。对于当行高手来说,瀹水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之技,连单拎出来说一说都嫌失身份,这就难怪廖秀蝉会不以为然了。
吉祥却道:“不然,今日并非要比火候最佳的茶汤,而是与先生按茶传中所载,将急汤缓汤老汤嫩汤一一做来,孰者契合,孰人为胜。”
此言一出,场中人面面相觑。云松蓦然第一个反应过来,差点拍手叫妙。
——吉祥这一阵不是要比好,是要比坏!
众所周知,精妙毫巅的茶汤是急不得、缓不得、老不得、嫩不得,中正和一方宜色味。吉祥却反其道行之,偏要比急汤、缓汤、老汤、嫩汤,这便是要一个人将积久的习气在短时间内扭转,越是高手,越是难以做到。
好比书家写字,可将这字写得极好,却无法做到刻意写丑,因一规一度已在运力笔腕之中,难以更改。
赛况传到楼下,不懂之人不过随众哄妙,富春阁中穆庭凇听了,当下拍案:“弟妹当真锦心灵秀!”
穆澈先松一口气,目光不离那扇窗子,也微微笑叹:“这样古灵精怪的主意,只亏她想得来。”
能如此作想,敢如此设局,不是锦心灵秀、古怪精灵又是什么?廖秀蝉想透这一层,亦失笑,半晌道:“你真是我那老实师弟的徒弟?他可教不出这样的道理。”
云松忍不住横插一嘴:“茶道包容涵泳,不设畦畛,心之所至,有何不可?”
穆湘昀闻言弹了他一下,那中原的评判人心里自然向着吉祥,却也不好太明显,清咳一声:“茗战正式开始,闲人不可说话!”
云松吐了吐舌头,随着一声令下,吉祥当先舀水。
只见她趁那薪火才起,锅釜初热,便急急取茶旋转洒下,口中道:“茶不可急,急则如婴儿之未孩,难做青壮之事——此为婴儿汤。”
廖秀蝉紧随其后,待那鼎水沸了数沸,才放落茶针,口中道:“人过百息,水逾十沸,或以话阻,或以事废,始取用之,汤性已失——此为白发汤。”
吉祥又道:“不取石陶瓷瓶,却用无油之瓦,水渗而生出土气,虽德必败,正如欲登青云而乘折脚马——此为减价汤。”
廖秀蝉又道:“茶汤第一恨烟。燃柴一枝,浓烟蔽室,焉能有汤?无有清汤,安能有茶?——此为大魔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