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当,你永远在我身边。
我就当,你是风,你是雨,你是每一粒尘埃,
活在我的身体,以及,我的生命里。
那天夜里,程潇走了。
程岽生,程旭,陈岚,江荷,顾宁,所有人都在找她,奇怪的是,这个人仿佛突然人间消散似的,三年,没人知道程潇去了哪里。
程潇跟着一群冒险者去了罗布泊,那个号称死亡之海的沙漠,她看到了在沙漠里蹦跶的羚羊,看到了不知道留在这多少年的干尸,看到了几百年的胡杨树,她把戒指埋在胡杨树下,很深,很深。
他们成功穿越了罗布泊,一个人都没有死。
她又去了唐古拉,去了西藏,去了尼泊尔,印度……
后来,她又去了美洲,欧洲……
去了世界尽头,乌斯怀亚。
第二年,许邵东忌日那天,她回到中国,去看他。
出了墓园,程潇打车去沈芝住的地方。
沈芝把城市里的房子卖了,回到了老家,住在一个小院子里。
程潇什么礼物也没有带,她走进院子的时候,沈芝正在喂猫。
她眯着眼,看着来人。
人老了,眼渐渐的,也就花了,她一眼却认出了程潇。
沈芝缓缓的站起身,面朝着程潇,一言不发。
程潇往里走了走,望着他的母亲,目光轻轻的。
沈芝转过身,正想进屋。
“妈。”
她怔住。
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程潇看着她的背影,走过去抱住她。
她看到沈芝长了一头的白发。
身边的小猫‘喵’,轻柔的叫了一声。
沈芝伸手去揩眼泪,越揩越多,她转过身,脸就埋在程潇的怀里。
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程潇来到她的老家,来到他的老家。
里屋,有个老奶奶睡在床上,沈芝走过去张了张,瞧着老奶奶没睡,给她搂了搂被子,“他奶,有人来看你了。”
程潇差点忘记,许邵东说过的,他还有个奶奶。
她站在门口,没进去,听到沈芝的话,走到床边。
“你看,你孙儿他婆娘来看你喽。”
程潇弯下腰,对奶奶笑了笑,“奶奶,我叫程潇。”
老奶奶仰了仰脖子,嘴巴撇着,满脸的皱纹,“东子他婆娘?”
程潇没听懂。
沈芝说:“夸你漂亮呢。”
程潇笑了笑,握住奶奶伸过来的手。
“东子咋没回来?”
沈芝说了一句话,程潇还是没听懂。
奶奶精神不足,没一会就累,要睡。
沈芝领她到许邵东的屋里。
她说,东西都没变,城里房里的东西也都带了回来。
他的房里东西很多,有车模,有各种书,最多的,就是画。
满墙的画。
沈芝去做饭了,程潇待在他房里,看着每一处细节,每一滴故事,她躺到他的床上,就睡着了。
醒的时候,身上被盖了被子,沈芝做好了饭菜,也没叫她,趴在堂屋的大桌子上也睡着了。
程潇看了下手表,天不早了。
她写了张字条,放下一个东西,没有告别就走了。
沈芝醒的时候,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进许邵东的房间,看到床上没人了,桌子上有张纸条,还有张银行卡。
她拿起纸条。
“妈,我走了,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明年我可能还会来看望您,也可能不来了,没有孝敬过您,我代邵东说声对不起,照顾好奶奶,也照顾好您自己。程潇。”
密码:821114
她坐了下来,眼泪沾了一脸。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串数字。
821114
许邵东的生日。
“邵东——邵东啊——”
……
当天晚上,程潇去了非洲,当志愿者了。
江荷正给一家杂志拍封面,拍着拍着,她哭了起来。
摄影师急了,助理极了,化妆师急了…
江荷蹲了下来,脸埋在膝盖里哭。
她哽咽,嘟囔,没人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都怪我,都是我害的。”
“是我让她去咖啡店的,是我粗心大意丢了手机…”
“她不见了,不要我了,再也不回来!”
助理轻抚着她的背,只听懂了一句,江荷曾跟她提起,那是她最好的朋友。
“潇潇。”
程家,
程岽生拿着程潇的照片,看了好一会,陈岚端了杯热茶给他,“又想潇潇了。”
程岽生收回照片,揩了把眼泪。
“这不孝的丫头走了快一年都没个信,她都不念着家人,你还念着她干什么。”
程岽生什么也没有说,茶没喝,上床上躺着了。
“喝口茶呀。”
老人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嘴唇紧抿,闭上了眼。
…
两年后。
这年初春的天比往年寒了许多。
天惨白的可怜,一会一阵风,吹得人不怎么舒服。
她晒黑了许多,她剪去了长发,她比之前结实了许多,整个人也看上去很精神。
程潇买了很多的纸钱,在墓地里一坐就是半天,什么也不说,只是凝视着渐起渐落的火焰,也偶尔看他。
摸向袋子里的手顿了一下,她拿起最后一沓纸钱,一点一点的放进火里。
最后,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里头是许邵东常用的那个p3,被遗忘在她的家里。
“占着它那么久,现在还给你了。”
她清理了灰烬,又坐了下来,看着他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
两年不见,你还好吗?
“我回来了。”
“去年没回来看你,你不会怪我的吧。”
“这些年……
“…”
她平平淡淡的说,没有悲伤,没有感慨,简简单单,给他说说这些年所经历的。
我知道,我对你说的话,永远不会有回应,但是你听听,也好。
程潇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软,一个酿跄,扶住他的墓碑,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突然觉得,有点舍不得,她又回头再看了一眼。
起风了。
程潇站在风里,目光平静的看着那一小寸照片,最后她还是决定再陪他一会。
她告诉自己,就一小会而已,不会太难过的。
纤细的手滑过冰冷干燥的墓碑,每一寸的触感都是那样的清晰,最终,她的指尖停在了他的照片上。
程潇轻轻的靠了上去。
她抚摸着爱人的脸庞,感受着这神秘的世界带给自己的每一份感觉。
冷漠的,温暖的,清晰的,混沌的。
“你还在等我吗?”
风摇着碑旁的草叶,就像是他的回应。
她淡淡的扬起嘴角。
“你说过,当你梦到一个人的时候,是他在想你,我前几天梦到了你,所以我就来看你了。”
“你是不是想我了?”
“我知道,这很自私,这很痛苦。”
“许邵东。”
“你再等一等,二十年,最多二十年,我就来找你。”
当亲人一个个离去,当感情渐渐变淡。
当这个世界不再留念我的时候。
我就来找你。
她眯着眼睛,用一种无法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他在笑。
“我就当你答应了。”
程潇本打算再去看看他的母亲,她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有去,她害怕沈芝见了自己伤心,是啊,怕她忍不住,也怕自己忍不住。
她坐在机场外的快餐店,不知道自己要回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坐在窗边,点了一杯奶茶,隔着玻璃墙注视着这个世界。
欢声笑语,悲欢离合。
这就是世界,就是人生。
她举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好暖。
回家吧。
程潇在飞机上遇到一个人。
声音是从她旁边传来的时候“你好。”
她没听到,不是不想理会,是真的没听到。
“你好。”
程潇这才转过头去,她看到旁边的男人对自己笑,轻飘飘的说了句,“你好。”
她并不想说话。
“你还记得我吗?”
她淡淡的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让男人懂了。
他笑,“我是宋阳,三年前你借过我一把伞,你还有印象吗?”
程潇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不记得了。
可是,程潇记得,那把伞,那把格子伞。
男人笑了笑。
“毕竟都三年多了。”
程潇回过头去把书合上,看不下去了。
“还真是巧。”
她不说话。
宋阳看着她的侧脸,淡笑着,“程小姐来成都因为公事?”
程潇头靠着座背,脸微微仰着,眼睛半垂着,这让她看上去很疲惫。
宋阳见她不想说话的样子,便说:“不好意思,我问的有点多了,你别介意。”
静了半分多钟。
“我来见一位故人。”
宋阳刚转过头,听到程潇的话又回过头来,“这样。”
程潇转过头去,两人目光相接。
“那把伞,还在吗?”
“在。”
“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宋阳扬了扬眉毛,“当然。”
程潇象征性的弯了下嘴角,“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sure。”
“这样,我记下,下了飞机给了打过去。”
他掏出笔和小本子,一张长方形的纸夹在本子里,露出一小半。
程潇报了号码,垂眼看到他本子里的那张看上去质量不错的纸,纸是黑色的,有字,有图案,是个人的侧脸。
“好了。”
宋阳侧了下脸,注意到她的眼神,奇怪的问,“你怎么了?”
程潇盯着那张纸,轻声说:“能给我看看那个吗?”
宋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把纸递给她。
“一个画展,你感兴趣?”
心如平镜,目入悬河。
舱内音乐声起。
《theproise》
“艺术界的朋友送我的一张票,不如一起去?听说是个很有个性的画家,之前一直在外国发展,近两年才回的国,据说他还有眼睛方面的残疾,这次展出的画都是他盲时的作品,很有意思的一个艺术家……”
程潇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看着纸上的画,微张了张嘴。
她的脑袋里顿时一片空洞,一股气闷在胸膛,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小姐?”
“小姐?”
宋阳推了推她的胳膊,程潇这才回过神。
他笑了笑,略有不解,“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程潇睁圆了眼,木讷的看着他。
“我没事。”
宋阳收回手,有意思的看着她。
“这画展什么时候?在哪里?画家叫什么?”
“我不太清楚。”宋阳指了指她手里的票,“不过,都印在上面了。”
程潇愣了下,感觉自己脑袋有些转不过弯。
她低下头,急切的看它。
快速的寻找。
画家名:x
熟悉的音乐声飘进耳朵里。
哀伤,清澈,而又温柔。
theproise。
程潇愣了半晌,抬起眼,看向窗外。
她的面色渐渐平静,心却燃烧了起来。
黑色的纸上有两个很明显的大字,是画展的名字。
《渡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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