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幕,也叫姬心素看个正着。
她自小在侯门熏陶,心态练得极是老成,无论何种处境下,都轻易不会泄露自己真正的情绪。此刻周遭哗然声四起,她亦是颔首垂眸,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然袖襕底下的一双手,却是早早就已经掐进掌心。
与她相反,朱纯文一向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
一想到自己为了江山社稷,都舍下这张老脸,牺牲到这步田地,末了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脸便拉长下来,瞪着姜央,厌恶和抗拒都清清楚楚挤在他眉心的三道褶皱之中,“陛下这是做什么?深夜急召臣等觐见,就为了这么点芝麻小事?难不成是想学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陷我北颐于不利之境吗?!”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口凉气。
他还真敢问!不要命了吗?转念一想,哦,人家今儿个的确是不想活了来着,那就不奇怪了。
卫烬本就是为这事来的,当下也不避不让,反问道:“朱卿说,这是芝麻小事?可朕怎么记得,午间在书房的时候,朱卿还同朕再三强调,立后乃国之大事,不可马虎,这才几个时辰,就成了和周幽王一样糊弄人了?莫不是朱卿适才撞柱子,真把脑袋撞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为难地垂了眉,甚为忧心忡忡地长声一叹:“本来脑子就不灵光了……”
他尾音拖得格外长,长到都快从行宫绕回皇城,偏就是故意吊着嗓儿不说完。那阴阳怪气的调子,比说完整话还膈应人。
底下零星响起几声窃笑,或捂着嘴,或咬着唇,神态滑稽。
朱纯文气得山羊胡子耸抖,“陛下这是、这是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此言一出,边上几个老臣立时警觉起来,纷纷上前假意阻拦,“朱大人这是要做什么?您才从刚醒,太医都说了,您不可动气,更不可再行此等危险之事。”
“就是就是!”樊京抱住他胳膊,偷觑了眼卫烬,声音拨高拨亮,“朱大人,您是先帝爷最为器重的左膀右臂,是社稷的功臣。您若是有什么闪失,让陛下怎么跟天下万民交代?”
“起开!都起开!”朱纯文扭身想甩开两侧的人,边挣扎边仰脖儿哭嚎,“先帝爷,老臣对不起您,对不起您啊!就让老臣随您去了吧!”
……
这一唱一和,腔调抑扬顿挫,跟戏台子上伶人有一拼,可闹了半天,也没见他们真正往前挪动半步。
卫烬冷眼瞧着,听着,等着,等他们闹没了气力,嗓子都快冒烟儿,他才漠然一哂,“诸位爱卿这话,倒叫朕不解了。圣人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臣尊君嘱。何为大不韪?三番五次在御前以死相逼,便不算大不韪了吗?若真是如此……”
他哼笑,“那朱卿便撞吧,朕准了,也免叫你这千古功臣,临死前还要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如此,你也好去先帝面前,继续做你的左膀右臂。”
说着,他便让董福祥搬来两把圈椅,拉姜央一块坐下,又摆摆手,让边上劝阻的人都退下,朝朱纯文比了个“请”的手势,“朱卿开始吧,有朕在,没人敢再多嘴打扰你,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去死吧。”
朱纯文:“……”
这说得还是人话吗?明明就是要逼他死,竟还说得跟论功行赏一样慷慨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