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泉”,指的便是地底冒上来的汤泉,咕嘟咕嘟,常年不歇。
每及冬日,素雪能一夜叫帝京白满城,却无论如何也吹不白这片山峦,实乃数九天里避寒的玲珑去处。又因附近景致明媚,离皇家行宫相近,故而有许多帝京有头脸的皇亲国戚,或是达官贵人都来此间落户。其中最显赫的,当属北威侯姬家。
眼下住在里头的,便是姬家捧在手心的嫡长娇女,姬心素。
知道宗家姑娘要来,庄子里的张管事早几日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三四处泉眼都叫人打扫一新,预备的澡豆也全是京中眼下最时兴的,瓜果点心、果酒菜肴也都紧着姬心素的口味来。傍晚人从那行宫回来的时候,还夸赞他办事得力,谁知晚间又上一趟山,回来脸就阴沉了下来,比老天爷变得还快。他好心好意捧着新摘的樱桃孝敬人家,还平白挨了一顿呲打。
这是怎么了?
发疯撒泼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侯门闺秀应有的雍容和矜持?
啪
又一个菊瓣翡翠茶盅在地上碎开了花。
张管事耸抖了下瘦肩,下巴越发往腔膛前缩。
“贱人!贱人贱人!”姬心素怒目瞪着满地碎瓷,胸膛剧烈起伏。
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已经叫她毁得差不多,她仍不解气,四下环顾一圈,跑去一顶白玉弥勒佛像前,端起来就要往地上摔。
“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夏竹忙冲上去,抱住那樽弥勒佛,拦劝道,“这是夫人给姑娘求来的,大相国寺的住持亲自开过光的,砸了要惊动神明,会降下灾祸的!”
这话可谓苦口婆心,然而眼下的姬心素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劝告?告喊一句:“起开!”便扭身撞开夏竹,毫不犹豫地将这尊佛像也砸了个粉碎。
惊天动地的一声“啪”,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数只寒鸦“呱呱”从枝头飞起,身影映在窗纸上,更显此间幽阒。
圣物到底是圣物,摔起来就是比别的俗物带劲。
姬心素瞒腔怒火终于平息了泰半,轻咳一声,恢复白日的优雅,侧眸对镜扶了扶鬓间微乱的发簪,迈着莲花步绕开地上的碎瓷残渣,施施然坐到银杏金漆方桌边,捧茶自饮。那夷然的模样,仿佛这满屋的狼藉都与她无关。
张管事简直看傻了眼。
夏竹很有眼力,不等姬心素吩咐,便踅身主动赶起人。闲杂人等都散尽,关上门,她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咬唇迟疑了会儿,忐忑上前,小声问:“姑娘,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算了?”姬心素仿佛听见了平生最大的笑话,极其不屑地嗤了声,“真当本姑娘瞧不出来?今夜陛下特特招我过去,看他是怎么立那小贱蹄子为后的,不就是要狠狠往我脸上甩耳光?小贱蹄子害我一遍又一遍地来回上下山,又害我当众丢了那么大的人,你现在要我算了?”